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9)(18)

1

妍朵与佟歆重逢，是温润的暮秋时节，她的眼里映出这个男生清澈的笑脸，心便像跌进一大堆棉花糖里，又软又甜。

彼时，妍朵因为长跑测验不及格，被冷面的体育老师数落。妍朵脸皮薄，哪受得了这委屈，恹恹地走到操场边上，泪珠子哗啦啦就夺眶而出。也不知道佟歆是怎样发现她的，妍朵只觉得面前飞来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她没有抬头，就听见影子在对她说话，关切，并且有掩饰不住的激动：“钟妍琪，是你吗？”

妍朵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等她抬头看见佟歆，刷地又红了半张脸。她支吾着说：“是的，是我。”

妍朵不是一个爱骗人的女孩，只因为对方是佟歆，妍朵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佟歆，她怕自己一旦摇头，说我是妍琪的妹妹妍朵，佟歆就只会说对不起或者你好再见一类的话了，然后和两年前一样，对他只能远观不可靠近，日子依旧清苦。

两年前，妍朵和妍琪分别在不同的学校念高中。妍朵有一次给妍琪送习题本，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有很明亮的眼睛，像蓄着金灿灿的阳光。他走近的时候还对着妍朵温暖地笑，妍朵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绞着手指，脸蛋竟然烧得像座火焰山。

后来知道，他叫佟歆，是高三的学长，也是妍琪班里的团辅导员。妍朵觉得有什么在她心里挠痒痒，她总要反复想起那个名字那双眼睛，她开始不断往姐姐的学校跑。

好几次，妍朵悄悄拿了妍琪的课本，又以送书做借口，出现在妍琪的窗户边上，水灵的眼珠子咕噜噜转，搜寻着任何一处与佟歆有关的身影。

妍琪后来看穿了她的小把戏，眨着眼睛说：“你要再捣蛋，我就把你的缺点写成大字报送给他。”妍朵告饶：“好姐姐，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而事实上妍朵岂止赔罪，她还用一支美宝莲的睫毛膏顺利将妍琪收买，成了她的金牌军师

妍琪告诉妍朵，佟歆每周三下午和周六的清晨，都会来班里跟大家交流学习经验。妍朵的心里分明有小鹿在砰砰跳，却拼命镇定下来，安静而准时地出现在妍琪的教室门口。佟歆有时发言，有时听同学们的讨论，他的眼睛始终保持微笑，妍朵觉得那就是她的太阳。

佟歆第一次发现妍朵，愣了五秒，望向教室里坐在第三排的女生，又愣了五秒。

妍朵是个极容易脸红的女孩，轻则像刚熟的苹果，重则比过天边的火烧云。她想掩饰自己的窘迫，狠狠低着头，直到妍琪跑出来拍她的脑袋瓜子：“你今天又忘带什么东西了？”妍朵获救，赶忙配合说：“姐，我钥匙丢了。”妍琪于是将口袋里早已经准备好的钥匙里拿出来，一边向佟歆介绍：“我妹妹，钟妍朵。”就这样留了个印象，开场还算顺利。

接下来，妍琪班里每次聚会，她都给佟歆发邀请涵，一并带上妍朵。妍朵就像一条花哨的小尾巴，跟在姐姐身后，眼珠子滴溜溜得转，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翘首以待的表情。然而佟歆毕竟高三，功课繁重压力也大，妍朵从没能在聚会上看见他，每次都只得败兴而归。

比蜗牛还慢的进展，持续到七月。妍朵甚至还没有和佟歆说上十句话，他就已经拖着行李箱去了南方，妍朵与他隔着长江隔着黄河，很是感伤，她害怕自己那微薄的心事，连同一生一次的十六岁花季，都会在烈日底下，跟佟歆一起蒸发了。

2

两年以后妍朵义无返顾选择了佟歆所在的学校，虽然知道，两个人也许转瞬就碰面，也许始终都不能相见，但妍朵每晚总要缩在被窝里，试想佟歆如果忽然出现，她应该怎样说怎样做才不至于显得笨拙或者可笑。但真的让妍朵碰见佟歆了，或者说佟歆发现了妍朵，她预演过千次万次的神态动作，霎时间都慌慌张张退了场。妍朵就那么颤巍巍地站在佟歆面前，依旧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脸上红霞一片。

不过冒牌妍琪还是很开心的。佟歆嘴上喊的是妍琪的名字，但身边站的眼睛里看的心里关心的，都是她钟妍朵。起初，她每每看见佟歆温和的样子，不露声色，心底却是窃窃地笑开了花。偶尔他们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或到教室上自习，在月光铺就的石头路上道别，说晚安。

妍朵就像拿着一张满分的试卷，又怕老师突然收回去在上面画两个鲜红的叉，告诉她这场好事只是误会。妍朵想着想着，在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一个转身，突然变得忧伤起来。她盛开了，在她的花样的年华，可是佟歆呢，他会是她的奢侈吗？

佟歆后来也发现了妍朵闪闪烁烁的忧郁，他问妍朵：“你怎么好象沉闷起来？一点不像从前，那么温柔大方呢。”妍朵问他：“从前是哪个从前？”佟歆笑，揉揉妍朵的长发：“丫头，你是在跟我打佛偈呢。从前当然是指高中啦，高中的你，我一直都记得。”

妍朵刷地就难过起来，佟歆记得的，不过是姐姐妍琪而已，甚至是她在他身边，他嘴里喊的心头想的，也都是自己的姐姐妍琪吧。她开始后悔这个越扯越大的谎，像一个漆黑的窟窿，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佟歆说出一切的真相，而又不会令他生气或疏远自己，她多希望，佟歆能叫一声属于她的名字，妍朵，钟妍朵。

临近假期，佟歆提议两人一起回家，24小时的火车，路上也好彼此照应。话出，妍朵又开始紧张了。纸包不住火，她这冒名顶替的身份，终归是要被揭穿的。虽然也希望能将真相澄清，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妍朵又怕澄清，只好尽量回避。

编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妍朵在学校多呆了三天，等佟歆回了家，她才挤进拥挤的火车厢，孤单而疲惫地回家。那个寒假妍琪没有回来，留在学校参加一个英语培训班。妍朵走在路上，人家说“妍朵回来啦”，她眨着眼睛说是啊是啊，人家说“妍琪你越来越漂亮了”，她也微微地笑着学着姐姐的模样点头。她即使很想念佟歆，也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就这样忐忑地熬了整个春节，喜气洋洋的，总算没有被佟歆发现什么异样，天下太平。

3

春天，佟歆与妍朵走得更近了，但也是那样，佟歆开始数落妍朵，比如说她没有从前那么温柔了，小脑袋瓜子也不及高中的聪明，或者做事毛毛躁躁，经常有古灵精怪的举动让人哭笑不得。

妍朵清楚，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佟歆感觉到她真实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作为妍琪的赝品。但妍朵不能明说，她很懊恼地接受着佟歆的牢骚，虽然佟歆连发牢骚都带着一种宠溺欣赏的表情，但那些话，那一口一个的妍琪，始终还是让妍朵觉得委屈。她开始反感，最后竟忍不住对佟歆发了火。

那天晚上有皎洁的月光，流水一样倾泻。妍朵的眼睛里也落出滴答滴答的泪珠子，咬着牙，盯住沉默的佟歆。“你是不是很怀念以前的钟妍琪？如今在你面前的我，当真就那么一文不值？”

佟歆悻悻地说：“妍琪，我没有恶意，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嘛。”妍朵的眼睛瞪得比桂圆还圆，她清楚地听到无理取闹四个字，清楚地感受到伤人的话从自己喜欢的人嘴里说出，伤害是加倍的。

但妍朵又笑了，很虚假做作的笑，既然佟歆发话，她就不能输给他心目中的妍琪姐姐，她应该按照他想象的去做。尽管佟歆后来牵了她的手，还吻了她细密的睫毛，但妍朵仍然觉得她是这场游戏中被孤立的孩子，没有人跟她是一国的，她只是貌似幸福。

佟歆买了一盆半开的剪夏罗，一簇一簇的小花攒得像可爱的球，火红火红的。妍朵没见过这种植物，问佟歆，他的神色里闪过一丝狡黠：“这叫剪夏罗，你看它这样盛开，是不是就像你发烧时候的脸？”妍朵低头，说脸红就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