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22)
薇朗叫她的小店为“流水”,每每念起,就仿佛行云仍在左近。薇朗甚至幻想,有朝一日行云回到上海,看见这样一个与自己的名字相搭配的小店,多少会驻足观望。然后他们就能上演一场久别重逢的戏,泪满衣襟。
薇朗的生意一直不错,专卖女孩子喜欢的服装和首饰。那天,薇朗看见一个男人在店外徘徊了大半天,短衣短裤的年轻模样,不修边幅,像极了街头的小混混。薇朗怕他找茬,死死地盯住他,好在相安无事。
可是一个星期后,薇朗就遭遇了最为令她吃惊的事。“流水”的旁边,冒出一个“行云”,那店主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在店外探头探脑的男子。
他主动过来与薇朗搭讪,我叫明格,他说,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谁跟你是邻居!薇朗没好气地小声嘀咕,看着明格正在装修的门面,问,你这是做什么生意的?
和你差不多,卖年轻女孩的服装吧。
薇朗差点没有跳起来,这家伙,不仅抢了自己一直心爱的名字,还要抢她用以糊口的生意。薇朗的反感,越发强烈了。可是仍然不动声色,点头,说,哦。
从此,大凡来薇朗店里的女孩,总是要去明格那边做了对比再决定。这一比,顾客的投资就分散了。
有一次,明格的店里来了一个胖胖的姑娘,左挑右选,都买不出可以稍微掩饰自己身材的衣服。薇朗正好看见女孩的一脸愁眉,来了兴致,拉着女孩的手,说,姐姐这边有适合你的,过来我给你介绍。
明格哑在一旁,看这摆明的挑衅,和薇朗拉着女孩走出去时得意的目光,气得眉毛全粘在了一起。
薇朗替自己胜利的果实精心打扮一番,胖女孩对着镜子犹豫好久,终于说,我觉得还是刚才那哥哥给我的衣服合身。薇朗当场在心里流血,这样都输给他,没天理。
当明格拿着耀眼的一百元大钞,故意很大声地叹气的时候,薇朗冷冷地站在“行云”门口,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明格却还识趣,收敛了得意的笑容,面色恭敬。算我欠你的,今天晚上就拿这一百块钱请你吃大餐。
区区一百元就想吃大餐,薇朗暗自发笑,可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满情绪,她欣然前往。一顿饭下来,花去了一百二十块钱,看明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薇朗沾沾自喜。转而觉得自己与别人计较这些,未免太小孩子气,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明格走在她身边,正色道,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请不起。
这么一说,薇朗笑得越发张狂了。
三、
最开心的,莫过于明格也有求自己的一天。
来明格店里的男孩,说是要买件衣服给女朋友,大致形容了一下身形,明格当下觉得,与薇朗相似。
厚着脸皮讨好薇朗,姐姐帮帮忙,给做个模特。
薇朗不搭理,明格就使劲地喊姐姐姐姐,喊得她头皮发麻。薇朗一个心软,就促成了明格的这笔买卖。
明格再次说要请薇朗吃饭谢恩。薇朗的眼底眉梢全是笑意,对这个顽皮如自己的男子,已经不再有先前那么反感了。
这顿饭,吃得很长。
席间,明格不断给薇朗说他的生意经。论及过去,明格说一直记得在厦门的时候有个新来的邻居,很倔强,对谁都冷冷的,可是却在他被几个流氓欺负时,出手救了他一把。可惜那个孤僻的人却患血癌死了,小小的躯体,被白布蒙着,明格看得心里发毛。
薇朗惆怅了,叹息着说,多可惜的年华。
明格放下手中的酒,摇头说,是啊,行云死的时候才12岁。
砰地一声,薇朗的杯子从桌上跳到地下,碎成无数块。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椅子,她说,行云?曹行云?
明格说是啊,曹行云。你的“流水”,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他,所以顺手取了这样一个店名。行云。
明格的解释,薇朗压根儿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自己的等待恐怕夭折了。
核实身份之后,薇朗再撑不起坚强。
行云,行云。
默念这个名字,女子在明格肩头,哭得天花乱坠。告诉明格,行云是薇朗最初的等待,年少而不能释怀。薇朗的眸子,灿若流水。
明格揽着她,像哄婴儿一般,拍薇朗的头,别伤心了。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四、
明格觉得心疼,薇朗美丽而忧郁的故事。所以,他开始迁就薇朗,有顾客上门选不到称心的衣服,他总是说,你去隔壁看看,老板会给你介绍,还有搭配的首饰。
一切,薇朗了然于胸,对明格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倒不是感激明格的谦让照顾,就觉得,其实明格是个好人。好人这么天真的词汇,薇朗很久没有使用。
晚上店里打烊,明格很热心地给薇朗拉下厚重的卷闸门。然后送她回家。薇朗几次推辞,明格都说,夜里一个女子孤身行走不安全。其实薇朗的住处,人烟兴旺灯火璀璨。
明格越发想知道,行云在薇朗的心里,究竟占据怎样的一席之地。可是每每都怕触及她的伤痛,只得缄了口。
夏天的时候,霜降来找明格。浅紫色素淡的纱制长裙,优雅,高贵。她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与明格,是昔日的同学,加恋人。
真后悔,当初为学业放弃了爱情。霜降话里话外,都藏满了对明格的眷恋。
凭你的学历,可以有很高尚的工作,我一个个体户,实在让你见笑了。明格话里话外,却是对往事的拒绝。
霜降没有说话,薇朗就过来了。明格,薇朗说,晚上一起吃饭。再看一眼霜降,细微惆怅的模样,薇朗便从架子上拿出一件的衣服,说,试试这件吧,很适合你。俨然半个老板娘。
霜降微微一笑,转头跟明格道别。薇朗傻了眼,为自己闹的笑话羞红了耳根。明格盯着她,眼睛里有纵容的温柔。
五、
不到六点,明格就早早地收了摊。薇朗问他为什么,明格说,今天约了朋友吃饭。眼神掠过一丝闪躲,被薇朗逮个正着。
薇朗的疑惑,在心里缠绕了她整个日落的时光。夜风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少了明格的聒噪,薇朗觉得飘忽。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在乎明格了,曾经那么那么牵念的行云,此刻,被搁浅在了哪里。
薇朗抬头看天,城市的霓虹让视线朦胧。恍惚里,薇朗觉得行云的脸出现在头顶,稚气未脱,跟现在的自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对了,薇朗记得的,不过是九岁以前的行云,和那段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年华。
九岁,而已。
第二天一早,薇朗就开始疏远明格,这场疏远,整整持续了一天。用“整整”,是因为在薇朗看来,这一天真的恍如三秋,拿冷漠的态度对明格,摈弃一张时刻捎给自己快乐的脸,薇朗于心难安。
明格无辜地在暗处观望,像做错事的倔强小孩,想坦白,又拉不下面子。傍晚的时候他对薇朗说,晚上我送你回去。
薇朗很礼貌地拒绝,说得明格一阵揪心。
尔后,薇朗和明格的相处,变得简单。没有一个亲密的手势,或者半点暧昧的注视,仿佛萍水相逢,遇见了,也只是无数的擦肩。
薇朗即使不解,自己何必如此对待明格,却还是会想起霜降明媚的模样,渐生幻觉。明格和霜降将来的幸福,在她心里灼热难当。
明格倒是不动声色,似乎薇朗对他的冷淡,没有丝毫影响。霜降时不时地来看他,很友好地同薇朗招呼。三个人,奇怪的格局,心事各异。
后来的某一天早上,明格拆了自己“行云”的招牌,竖着立在门边上。薇朗过去,明格就说自己不做了,要离开上海。薇朗的心凉了大截,去哪里,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