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霓虹(59)

这是新鲜的顾祯，两道浓眉下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密长而微卷，每一根都透着温柔恬淡。就是眉毛都蹙到了一起，看起来应该是累得狠了。

他不用想都知道顾祯回去要面临多少工作，如果原先的工作只是一座小山头，现在怕是要积压成了一座喜马拉雅山，所以他即使再想念，也一天都没敢打扰。

再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一晚上没回家，邵寅成忍不住隔着冰凉的屏幕心疼地亲了一口辛苦的顾医生，这才不舍的关上手机。

赵云那孙子，邵寅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看在他长了狗眼力见儿送顾祯回家休息的份儿上，暂时不和他计较，不过这笔帐没完。

谭丽芳没能等到去看医生的那天就昏迷了。那天早上艾拉按时去她房间叫她吃早餐，推开门的时候赫然发现谭丽芳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邵寅成是被艾拉的惊叫声惊醒的，最近公司遇到点麻烦，本来他这几天就睡不沉，听见她这么一叫，“蹭”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冲到了谭丽芳的房间。

他能感觉到自己打电话叫911的手抖得像筛糠，前一晚还好好的，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

不过他想不了那么多了，在电话里要求派一架直升机，以最快的速度。可能因为一开始就表明了身份，直升机到的很快，邵寅成在飞机上跟医院的相关负责人电话沟通了一下，提前安排好了急救通道和私人病房。

岳新田生前口碑很好，即便他去世了，他的家人也仍然受到医院各方最高级别的待遇。直升机降落时，停机坪就已经有好几个医生护士在准备接人了。

一路上风驰电掣地经过各种紧急通道，邵寅成眼睁睁看着一堆人将谭丽芳推进了急救室。ER的灯亮起，他才疲惫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用力搓了搓脸。

顾祯最近几天一直都在忙着跟市局对接，自从上次跟韩林提了想要继续做心理危机干预之后，他明显变得更忙了，俨然一副焚膏继晷的架势。

赵云每天来接送林倩上下班，每次都能看见顾祯头不抬眼不睁的，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他摇摇头，琢磨着总理也没他这么案牍劳形的，图什么呢。

因为那颗小行星的事情，顾祯还答应给台湾的同业朋友改论文，但是他白天没什么时间，只能在晚上回家之后抽空做。就在刚改完点击发送的时候，他胸口猛地一滞，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是什么，只当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

正这么想着，卲寅成的电话来了。顾祯立刻接起来：“喂，邵总？”

“顾祯。”卲寅成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压抑和剧痛，“Iris走了。”

“什么？！”顾祯淡色的瞳孔蓦地收紧到极致，在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一声撕心裂肺的耳鸣。

“……顾祯，顾祯。”

“我在，你别急。”顾祯突然回过神来，迅速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问，“什么时候的事？”

“12点06分。”卲寅成叹了口气，低声说，“她是被911送进医院的，医生说她可能是不小心摔倒导致脑部血管破裂，抢救无效。”

顾祯看了眼时间，1个小时前的事。他知道现在什么劝人的话也不好用，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的确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寅成……”顾祯轻唤一声，平时口齿伶俐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没事。”卲寅成吸了吸鼻子，“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接受了，真的。”

顾祯心疼：“你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别一个人憋着。”

卲寅成听见这句话才真的低声哭了一会儿，然后擦了擦肿胀的眼睛说：“我好多了，就是有点遗憾，觉得在她临终前我都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就那么让她在地上冰冷的去了，怪可怜的。”

顾祯心痛得都木了，眼前突然闪过那个优雅老太太最后的面容，她笑着说“以后咱们还可以视频啊。”

后来没有再视频，因为顾祯实在太忙了。虽然总是记挂着这件事，却总在给自己找借口忙完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人突然就这么没了，此生所有的联系像被死神之镰划过，一切戛然而止，再想跟她视频的时候找谁？

顾祯的心里像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毫不留情地割开，悲痛倾泻而出，撒了一地。

邵寅成自顾自幽幽地说：“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挺好。老太太再也不用一个人苦守着三个人的回忆了，这一辈子我妈苦，他们俩也没好过到哪儿去。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点儿，在一起多一天就赚一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顾祯静静地听他娓娓倾诉，没有打断。若是不熟的人，根本不会知道邵寅成长到这么大经受了多少的猝不及防和痛不欲生，他艰难地踏过成长的征程，一路上都是和着血和泪的离情。

谭丽芳的去世虽然令人痛苦和难以接受，但已经是意料之内的事。人生之事，只要不是措手不及的晴天霹雳，都还不至于把人立刻烧成死灰。

顾祯现在心里最担心的是邵寅成，毕竟岳新田也才去世没几天，现在再加上谭丽芳，虽然眼下邵寅成没表现得多么崩溃，但顾祯实在是担心接二连三的打击会令他旧病复发。

毕竟他们此时相隔咫尺天涯，就算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即便他和谭丽芳关系再好，怎么说也不是一脉相连的亲人，根本无法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说什么，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邵寅成见他良久没说话，或许是体会到了他这种心情，轻声说道：“顾医生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没犯病也没觉得接受不了，伤心是肯定会有的，不过我会尽快调整自己。”

顾祯眼圈湿红，喉头微动，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说了一句：“邵总，逝者已矣不可追。不要因为Iris的去世感到孤独，借用钱老的一句话，以后咱们两个，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今后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邵寅成轻轻笑了一声：“嗯，都听顾医生的。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回去找你。”

“好，我等你。”顾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爱你。”

挂了电话之后，顾祯猛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扔在桌子上，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背里，痛苦地闭上双眼。

早上开视频会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邵寅成的心情貌似特别不好，刘刚低声问赵云：“赵总，你看邵总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失恋了？”

赵云其实一看见他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儿，虽然衣着气质还是跟以前一样，眉目间怎么看都觉得萧瑟悲伤。赵云没听说他和顾祯吵架的事儿，摇摇头：“应该不是，总之先别招惹他，AR眼镜销量的问题先别在会上说了。”

“行。”刘刚点点头，本来想到眼镜的事儿就打怵，7月份的销售额和用户满意度调查出来了，结果非常差，一屋子的人愁云惨淡不知道该怎么跟邵总汇报，听到赵云这么说才如释重负了。

谁知他们不说，邵寅成倒先提出来了，虽然他状态不太好，可邵总向来精明能干、雷厉风行，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影响工作。

他把销售和技术部发给他的PPT投在屏幕上，声音不急不缓，却透着凛冽果毅：“7月份的报告我看了，结果非常不尽人意。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本来就非常快，你不要觉得能维持得住现状就万事大吉了。你不去研究，不去超越别人，就只有被人超越的命，说白了就是等死。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想混吃等死么？”

霓虹这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地缩成了鹌鹑。赵云在邵寅成去美国之后被任命代理总经理，遇到这种事谁也没有往前充大头的，于是都在等着赵云发言呢。

赵云刚要开口，被邵寅成打断：“赵总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于某个人，某个部门，而是整个公司，我作为总经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公司请各位来不是等着我给大家下达命令，完成指标就行了，你们的脑子呢？如果整个公司都听我一个人的，我还要你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