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医生提议:“请亲戚帮帮忙吧。”
飘零摇摇头,在母亲义无反顾地与父亲私奔那天,就已经和所有亲戚断绝了关系。而父亲……他自己都早已抛弃她们。
飘零静静看着病床上一直昏睡着的母亲。
其实,从那年父亲离开之后,她就再没有清醒过,成日埋首于酒精之中,天长日久,面孔浮肿,脸色晦暗,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秀丽之姿。
红颜枯萎,如此迅速。
而在那之前,飘零是很幸福的。
那时的母亲很温柔,很疼爱她。每当飘零受到什么委屈,总是首先躲进母亲怀中,将头埋在她颈窝之间,嗅着那淡淡的幽香,聆听着母亲在她耳畔清吟着的不知名歌谣,慢慢进入梦乡。
那时的飘零,可以尽情哭,尽情笑,因为知道身边有着在乎她的人。
永远也想不到,生命中会有那么黑暗的一天。
在飘零9岁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屋子里父亲的一切东西都随着他消失无踪。而一旁的角落里,母亲失神地看着前方,怔怔地落泪。飘零扑上前去,搂住母亲。
但这次,母亲却没有抱住她。
之后,再也不曾抱过她。
后来,飘零听见邻居的对话。
“那男的看上了其他女人,就把妻女抛弃了。”
“他老婆活该,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却跟男人私奔,现在搞成这个样子。”
“所以说,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呢,你说是吧。”
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的意味。
人人都喜欢落井下石,只要在深井中的不是自己,不妨多砸些,别人的血肉模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了她们的愿,母亲再也不曾爬起过。
飘零开始经常性饿肚子。一次实在饿得发晕,便搭起凳子站在灶台边,学着大人的模样炒鸡蛋,一不小心弄翻了锅,滚烫的油洒在小小的脚背上,剧痛使得飘零嚎啕大哭。
然而没有一个人前来察看。
飘零终于知道,从此以后,她只有依靠自己。
林飘零所能依靠的,只有林飘零。
“你妈怎么样了?”一个深紫色头发的女孩走进病房,大眼睛,高鼻梁,五官立体欧化,化着浓妆,更显得野性妖媚。
那是萧飒,飘零自小唯一的玩伴,同住在那条巷子中,父亲是个赌徒,输了钱便回家殴打妻女。
小时候,一旦萧飒发现父亲心情不好,便立刻逃进飘零家。两个孩子紧紧搂在一起,听着门外那个壮硕男人的怒吼和猛烈的敲门声,瑟瑟发抖。
三年前,萧飒的头被父亲用酒瓶砸破,缝了九针。
出院的那天,萧飒告诉飘零,她决定去夜总会上班:“我已经想透了,再这样下去我被他打死。飘零,这是我唯一的路。”
飘零看着萧飒额头上那条长长的伤痕,很久之后,终于问道:“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萧飒看着飘零的眼睛,轻轻说道:“不要看不起我。”
语气中隐藏着深深的恐惧与恳求。
飘零握住萧飒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证:“永远不会。”
许多时候,我们都清楚所走的路是错的,但在当时,那是唯一的活路。
“Ⅲ期胃癌。”飘零深吸口气:“需要10万的治疗费。”
萧飒从包中拿出张银行卡递给飘零:“这是我所有的家当,只有两万左右,你先拿着,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
飘零并没有接过。
“怎么,嫌少?”萧飒竖起眉毛。
“你自己还欠着高利贷,哪里还能顾我?”飘零将银行卡塞回萧飒包中。
“那该怎么办?难道……”萧飒停声,不再说下去。
飘零转头看向母亲,平静地问道:“我能值10万吗?”
萧飒皱眉:“你疯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和三年前的你一样,这也是我唯一的路。”飘零脸上露出一丝哀婉的恳求:“萧飒,帮我。”
萧飒走到窗口,拿出烟,点燃,火光映红了手腕处的纹身,那是几行阿拉伯文字,写的是古兰经中的句子:“他们将永居火狱,不蒙减刑,不获宽限。”
纹上的时候,萧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是她的写照。
萧飒将整只烟抽完,终于转向飘零:“等我消息。”
买主很快找到,约在仪豪饭店802号房间。
是个华籍商人,最近回国处理完生意,马上会回新加坡定居,走之前决定送自己一份礼物,一具年轻纯洁的躯体。
到了约定时间,飘零站在房间门口,想举手敲门,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不止是手,飘零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瑟瑟发抖。
她想逃,想逃得远远的,但脚却移动不了分毫。
当无路可逃时,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她深深吸口气,敲门。
那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年龄足够做飘零的父亲,好在还算温文尔雅。
在整个过程中,飘零刻意不去记住男人的模样,她侧过头,看见他左手腕上有两颗痔。
红似鲜血。
第二天,飘零醒来,男人已经不在。
而床头上,静静躺着一张10万元的支票。
飘零拿起支票,抚摸着上面的名字。
文承嗣。
飘零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有些尖利,有丝痛楚。
从酒店出来,飘零缓缓走在街上。
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流通了身体全部血管,飘零坐到街中心的喷泉旁边。看着水束如白龙般越向高空,而后化为滴滴晶莹水珠坠落回池中,激起一片迷朦的雾气,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被人类所控制,变换出不同造型。
在这样的浮华都市中,连水都是不自由的。
“喀嚓喀嚓。”一阵按快门的声音让飘零回过神来,只见面前站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手上拿着架专业照像机,正对准飘零一阵猛拍。
“不好意思。”男子走上前来,掏出名片递给飘零:“我是《fascinator》杂志的专业摄影师,你可以叫我Joe.。”
飘零不解地看向他。
“我们正在招募平面模特,刚才我观察了很久,你一点也不怕镜头,很有潜质,有兴趣来我们这工作吗?”
见飘零想拒绝,Joe马上劝道:“其实这个工作待遇前途都不错……认识当红偶像明星徐子羚吗,她以前就是我们的专用模特儿。你可以回去考虑看看,不必马上答复。”
“好,我会考虑的。”飘零接过名片,礼貌地笑笑:“对不起,我先走了。”
Joe看着飘零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景象,她坐在喷池旁,出神地看着前方,眼神迷茫而寂寥,阳光笼罩着她的雪颜,衬得肌肤更加薄而晶莹。
美丽通常是具有侵略性的,而那女孩却拥有温和的美丽。
尤其特别。
手术效果并不理想,癌细胞已经扩散。
只能看着死神临近,无能为力。
一天,飘零睁眼,看见母亲正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
“我遇见你爸爸,也是在这样一个四月天里。他掉了书,我拾到了,便追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母亲平静地回忆着:“他回头对我一笑,迎着阳光,眼角眉梢盛满俊逸……然后,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母亲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柔情:“虽然只是一段孽缘,但无论如何,那个场景却温暖了我一生。”
飘零看着沉浸于回忆中的母亲,不禁动容。
母亲忽然转过头来,轻柔地将飘零搂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愧疚地说道:“飘零……妈妈这一生亏欠你太多了。”
突如其来的柔情让飘零身子陡然一僵,鼻端一阵酸涨。她再也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母亲肩上,任由泪水决堤,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哭出。
这是母亲给她的最后一次拥抱。
当天晚上,母亲去世。
客厅的柜橱正中摆放着一张遗照,里面的女子脸容秀美,巧笑嫣然。
“你妈年轻时很美。”萧飒拿出烟,熟练地点上:“可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太不值得。”
飘零看向那张遗照,若有所思地说道:“值不值得,是由做的人决定的。”
沉默片刻,萧飒再度开口:“飘零,我要走了。有个男人愿意帮我还清债务,只要我跟着他。”
“去哪里?”飘零问道。
“美国,他是个商人,和我爸一样的年纪。”萧飒突然讪笑:“不,我哪有那么有钱的爸。”
飘零从萧飒脸上看出她决心已定,只能问道:“他对你好吗?”
萧飒吸进口烟,缓缓吐出:“他给了像我这种身份的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飘零正想说话,胃部却涌起一阵不适,迅速起身跑到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萧飒追上来,急忙问道:“怎么了?”
飘零抬头,看着镜中的萧飒,神情复杂。
萧飒猛地醒悟:“飘零……你怀孕了?!”
飘零紧咬住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涌入唇齿间,终于点点头。
萧飒镇定下来:“你想怎么办?”
飘零闭上眼,凄丽地一笑:“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chapter3
打开门,屋子中一片氤氲,飘零心中没来由地惶然,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