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飘零心中生出一阵暖意,顺着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而后再涌到眼中,化成热泪淌下,怎么也止不住。只是重重地点着头。
亦生将戒指套上飘零的无名指,拉她到床沿坐下,满目深情地为她拭去一脸泪水,轻声说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吗?”
飘零握住亦生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感受那温热的掌纹。忽然抬起氤氲的眼,柔声说道:“亦生,我爱你。”
亦生全身一僵,随即一把将飘零放倒在床上,覆上她的身子,双目炯炯:“你说什么?”
“我爱你。”飘零温柔地回视着他。
“再说一遍。”亦生目光中流动着爱意。
这次,飘零没有再说话,双臂却环上亦生的颈脖,主动吻了上去。
亦生先是一愣,随后反客为主,抱紧飘零,深吻着。
床上紫红色的轻纱围幔在微风的鼓动下环绕着他们,像水般轻柔抚动。
帐内,激情正酣。
后来,在每个夏日的午后,飘零从梦中醒来,听着耳边的蝉鸣,总会怅怅许久,弄不清那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怎么结束的。
只记得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那时他们已经在任朗月处住了快一个月,晚饭后不久,三人正聚在一处谈笑,忽然女仆来报说有一个来自新加坡的电话。
任朗月轻皱下眉头,神情有些疑惑,起身去接听。
不久之后,她回来了,脸色苍白,看着亦生,下唇不断翕动着,最终开口,声音异样地沙哑:“你父亲现在正在医院……是脑癌晚期。”
亦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飘零赶紧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
亦生的父亲向来是讳疾忌医,近年来总感觉头痛,以为不过是操劳过度,直到前些日子晕倒入院,才确诊为脑癌晚期,已是时日无多。
第二天才有班机,两人只好熬过这漫长夜晚。
飘零走进房间,在一片死寂的昏暗中,看见亦生正站在阳台上,死死握住栏杆的手掌宣泄着他内心如潮涌般复杂情绪。
飘零缓步走去,伸手轻轻环住亦生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背脊。
亦生身体轻轻一震,但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望向前方。两人便这样静静依偎着。
月色皎洁凄寒,为远处的山林笼上一层白霜,更显阴森惨淡,园子中虫鸣阵阵,奏出一片悲凉的况味。
凉风乍起,将亦生额际的一绺发吹入眼中,引起一阵刺痛,触发了抑制已久的情绪。只见亦生喉结滚动几下,终于悲声说道:“爸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身边继承他的事业,可是我却强硬地拒绝了。每次看着他和身边无数女人纠缠不清,我都会为妈感到愤懑,因此总是远离他……他很伤心,我知道,他很伤心。但我却想着后面的日子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解开心结……真的,我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亦生嗓音哽咽,咬紧下颚竭力隐忍,却还是簌簌泪下。
飘零寂然无语,只是静静抚摸着那微微颤抖的背脊,一下一下,任凭亦生发泄着心中伤痛,
飘零知道,这幢宅子中需要安慰的人很多。
等安置好亦生,她便来到楼下,不出所料,只见任朗月正倚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已是醉眼惺松。
飘零在她身边静静坐下。
“亦生一定很伤心吧。”任朗月将手中酒杯迎向灯光,轻轻摇晃着,看着红色液体在狭小的杯中不安地动荡,自语道:“怎么会不伤心呢?他就快死了。”
思及此,任朗月眼中浮现出一丝凄惶苍茫,喃喃说道:“有时候真不敢相信,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午夜梦回,朦胧之间,仍然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为明天聚会的衣着而烦恼的女孩,还没有遇见他,没有品尝最甜蜜的幸福,也没有遭遇最刻骨的伤痛……可是现在,他就要在这世界上消失了,携夹着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一起在这世上消失了……”
飘零轻轻揽过她的肩膀,任朗月依偎着她渐渐睡去。
飘零低头,看见任朗月脸上的泪痕,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女人从来都是脆弱的,轻轻一伤便是一生。
因为头天晚上一直忙于照顾亦生母子,飘零在飞机上倦极而睡。
却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半梦半醒。
朦胧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动她的裤角,一低头,却看见风风正蹲在自己脚边。
“风风,你怎么在这里?”飘零讶异,但随即便发觉认错了人,眼前这孩子要比风风小上许多。
小孩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飘零,甜甜地笑着,飘零心中顿生怜爱,轻轻将他抱在怀中。
孩子一直笑着,不知为何,飘零心中升起一丝惶惧,便推推亦生,让他帮忙找到孩子的父母。
谁知亦生只淡淡地瞥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都已经死了。”
飘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孩子身体软绵绵的,低头一看,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只见孩子眼,耳,口,鼻全在往外渗血,浓稠而刺眼的血液沾湿了自己的双手。
孩子的眼珠始终盯着飘零,依旧保持着那个鬼魅的笑容。飘零想大叫出声,却发觉无法动弹,只能忧怖惊惧地与之对视。
忽然觉得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飘零费力地睁眼,却看见亦生关切的脸庞。
“做噩梦了?”亦生为她拭去满额冷汗:“昨晚你根本没有睡觉,等会到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飘零没听见亦生的话,只觉得一阵不安与冷颤袭过全身。
她记得,以前曾做过同样的梦―――在她放弃孩子的那一天。
为什么6年后,梦境会再度重现?
chapter16
刚下机,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便上前来迎接他们:“少爷累了吧,我先带你们去酒店休息。”
亦生对父亲的病情忧心如焚,急忙说道:“不用了,陈秘书,你先带我们去医院好了……陈秘书?”
陈伟志这才将眼光从飘零脸上收回,连声应道:“是是是,少爷请跟我来。”随即驱车将两人送到医院。
飘零微锁眉头,只觉得此人长相平凡无奇,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地精明锐利,看得自己很不舒服。
两人进入病房,只见一个人正闭目躺在床上,面色憔悴,虚弱不堪,仿佛生命正在慢慢流失。
听见响动,他微微睁开眼睛,转向门口,努力想看清来人,但眼中仍是一片混沌,只能失望地摇摇头,问道:“是谁?”
亦生万分难过,他意识到,父亲脑部的肿瘤压迫视神经,已经不能视物。于是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爸,是我。”
“亦生?你来了。”父亲喜形于色,紧握住亦生的手,但很快脸色便暗沉下来,伤感说道:“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你了。”
亦生看着面前形容枯槁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便是记忆中那个喜欢将他扛在肩上的高挺轩昂的父亲,心中一阵凄酸:“爸,对不起,我现在才来。”
“来了就好,能看见你我病就好了大半了。”
闻言,亦生更是惭愧悲恸。
“少爷,你不知道,昨晚你伯父他们趁你不在,便来诱逼董事长交出公司股份,气得董事长病情加重。”陈秘书掐媚道:“现在有你在这坐镇,量他们也不敢乱来了。”
“爸,他们竟这么过分?”亦生愤然。
“那群无聊小人,居然说你改了你妈的姓,便不再是我们文家的人,要我把股份交出来。”说到此,父亲讥诮地一笑:“可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文承嗣的儿子,我打下的江山我愿意给谁便给谁。其实我早就立好了遗嘱,死后财产全归属你的名下,他们休想染指。”
亦生不愿面对“遗嘱”之类刺耳的字眼,便岔开话题:“爸,别说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
文承嗣一听,面露喜容:“真的!那太好了。新娘是干什么的?同事吗?”
“不,她是个演员,飘零……”亦生转头,却不见了飘零的影子,便皱眉头,说道:“爸,你等等。”
亦生出了病房,看见飘零坐在走廊椅子上,这才稍放下心。走上前去,轻声说道:“爸想见你。”
一拉飘零,却感觉那手臂一阵僵硬,亦生俯身一看,只见飘零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前方,顿时吃了一惊,赶紧问道:“飘零,你怎么了?”
飘零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亦生脸上,眼神迷茫而陌生。
亦生心中一紧:“飘零,是不是不舒服?”
飘零苍白着脸,轻轻说道:“亦生,我想先回酒店休息。”
“可是……”亦生有些失望,但随即意识到飘零可能是联想起了自己母亲的逝世,所以才会如此失魂落魄,便不忍勉强她:“好吧,下次再来看爸好了。”
随后亦生叫来陈秘书送飘零回酒店。
一路上,陈伟志透过后视镜盯着后座上失魂落魄的飘零,目光犀利,莫测难明。
回到酒店房间,飘零立即躺进浴缸,打开水龙头。
水是温热的,但一阵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寒冷却把她冻得牙齿打战。
水渐渐升高,将她整个人淹没。
飘零一直睁着眼,看着周围无数的气泡迅速上升。渐渐的,水变得混沌起来,成为一片红色,又慢慢凝聚成两颗红痔,红似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