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不是……”许可馨像是未曾发觉她的到来,依旧埋着脸,用发抖的双手,不断抓挠自己赤/裸的胳膊。她全身的皮肤都被开水烫得发红,却还能瞧见一道道颜色更深的抓痕。然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痛,还在不住地抓挠自己,哆嗦着重复:“我不是……我不是……”
赶忙扑跪到她身旁,胡珈瑛试图钳住她的手,“可馨?可馨!不要挠了!”
瓷砖地上的水还留有余温。许可馨在混乱中胡乱挣扎一阵,终于脱力似的松开了手。她弓起身体,瘫软下来。胡珈瑛揽紧她的胳膊,感觉到她的肩骨硌在自己的胳膊前,僵硬,沉重。她的胸腔在颤动。胡珈瑛知道她在哭。挨近了,她才看到她皮肤上异样的痕迹。那是唇/齿/吮/咬过的痕迹。在颈侧,在腿根。胡珈瑛熟悉这种痕迹。
“我不是……不是……”她听见许可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声音。
茫茫然盯着她腿间的痕迹,胡珈瑛忘记了开口。
她不知道许可馨哭了多久。直到她抱住她的手臂,腰弯得好像再也直不起来,胡珈瑛才重新听清了她的声音。
“好了,好了……没事了……”揽紧她赤/裸的身体,胡珈瑛动了动发紧的喉口,“你不是,我知道。不哭,我知道。”
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脚背。她指腹紧贴怀里滚烫的身躯,指尖微凉。
第二天上午九点,胡珈瑛从自习室赶到了法政学院。
副院长的办公室仍锁着门。她到卫生间外头的盥洗台洗了手,一点点搓掉手背上的墨渍。拧紧水龙头,她没有收回手,只定定地盯着台盆中间的下水器,在金属外壳上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脸。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珈瑛?”
胡珈瑛回头。是副院长恰巧经过,叫了她的名字。他也是学院里的老教授,身形微微发福,灰白的头发,眼角满是皱纹。他爱笑,总是笑容可掬地面对他年轻的学生。此时此刻,哪怕她没有先同他打招呼,他也是笑的。
胡珈瑛提了提嘴角,回他一个微笑:“老师。”
然后他便把她领进了办公室。
“到了关键时候了,这段时间可别分心啊。”安排胡珈瑛在办公桌边的沙发上坐下,老教授才走到办公桌后头,取下斜挎的公文包,“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现在准备考研的已经开始复习了,要保研到外校的也开始做准备了。你呢?准备考研吗?”
“我准备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两手撑住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下来,他看向她,“你不打算考研啊?”
“没想过。”她摇头,“我想本科毕业以后就直接去律所工作,当律师。”
“哦……是这样打算的。”点着头拨弄了一下桌面上摆着的钢笔,老教授凝神思索几秒,“女孩子当律师很难,也很辛苦。不过你这两年在学校的律所实习那么久,应该也是跟张老师他们了解过了的。”
“之前跟张老师谈过。”
老教授再次点了点头,抬起右手的食指,推一推离自己最近的那支钢笔,而后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如往常一样笑起来:“也行,我看你英语不错,以后做金融证券方面的业务也是可以的。要是需要我帮忙,我到时就帮你写个介绍信,找个好师傅带着。”
“谢谢老师。”紧了紧交叠在一起的十指,胡珈瑛笑笑,“其实……我是准备主要做刑辩方向的。”
“刑辩?”
“对。”
面上的笑意褪下去,老教授沉吟了一会儿,“珈瑛,你了解我们国家刑事案件各方面的现状吗?”
“做过一些了解。”她停顿片刻,平静地同他对视,“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但是我希望能做我想做的事。我不怕的。”
望了她许久,老教授重拾了笑容。
“好吧,毕竟是你自己的未来。”他说,“那下个学期学院安排实习的时候,我会帮你争取到去好一点的律所实习。你要把握机会,跟律所的律师打好交道,尽可能找个好师傅,能在你毕业之后就带你。”顿了顿,又叮嘱,“现在进律所,师傅难找。但师傅又是决定你将来能达到什么高度的,所以你要重视。”
胡珈瑛站起身,面向他,深深鞠躬。
九月中旬,历史系的保研名额最终确定下来。
那天下午,李玲欢冲进寝室,猛地推倒了坐在书桌前的许可馨。椅子翻倒在地,撞到桌脚,也撞到了秦妍的椅背。胡珈瑛同她们隔桌而坐,还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她抬起头,听到椅脚划过地板的刺耳声响。是秦妍站起了身。
同时传来的,还有李玲欢愤怒的质问。
“你排名比振文低四个,是怎么拿到保研名额的?!啊?!”她的嗓门那么大、嗓音那么哑,引来走廊里一片嘈杂,“同寝三年一直把你当姐们!你不知道振文这几年花了多少精力才保持了这个排名、争取保研名额?!你就这么对她?!你就这么想用下三滥的手段上位?!啊?!”
胡珈瑛起身绕过书桌,王振文恰好挤开围在寝室门口的人,冲上前拉住李玲欢。
“好了——好了!”她满脸的眼泪,哭喊着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再动手,“李玲欢你不要说了!”
许可馨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埋头捂着脸,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座位离她最近的秦妍蹲在她身旁,搀着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身,却无济于事。而李玲欢张红了脸腾动手脚,目眦尽裂地瞪着许可馨,还要上前打她。
老三展开胳膊挡在两拨人中间,慌慌张张地劝解,“都先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是啊,说不定有误会……”
“误会?!你让她自己说说是不是误会?!”李玲欢打断了秦妍的话,抬起胳膊冲着许可馨的方向狠狠挥动,“许可馨你说啊?!你好意思说你没用下三滥的手段吗?!啊?!送礼了?!还是陪/睡了啊?!”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胡珈瑛走过去,关上了寝室的门。
“不要说了……”门板轻轻碰上的时候,许可馨细弱的声音清晰起来,“不要说了……我不要保研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沉默地转过身,胡珈瑛看向她。她蜷缩在墙脚,抱着脑袋,发着抖。
“不要了……我不要了……”
胡珈瑛站在门边。
她记得有个雨天,她和许可馨一起赶去同一栋教学楼。路上胡珈瑛同她说起自己摘抄过的一首诗。两行诗,顾城的《雨》。
人们拒绝了这种悲哀
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
那时许可馨避开了脚下的一个水洼,举高手里的伞,回头冲她笑起来。
她说,我的盾牌是蓝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先写的22-1,所以先把这章放出来。
21-2也就是上一章,等今晚晚些时候……或者明天更。
第52章22-2
市内最大的体育中心坐落在市中心。
刘磊站在马路边的人群里。绿灯闪烁,黄灯交替亮起。车辆加速驶过,候在斑马线一头的人们待时而动。等到车流逐渐停滞,他跟着涌向马路对面的人潮,迈开了脚步。
人行道旁的小叶榕上挂满了灯带,入夜后满目的火树银花,只在枝叶交错中透出一两片漆黑的夜色。走过斑马线,刘磊在体育中心门前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望向对面的中信广场。八十层的写字楼直刺云霄,顶端闪烁的红光隐于酒红色的夜幕里,在周围高耸建筑星星点点的灯光下沉默。
城市是地下银河。刘磊曾在飞机上俯瞰过这座城市,却早已记不清它的模样。十月底的夜晚空气还有些闷热,他仰视林立的写字楼,感觉到这些黢黑巨大的影子都在向他压过来。揣在兜里的手握紧那把水果刀,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里靠近火车东站,从前一度是飞车党活跃的区域。商业区渐渐繁荣以后,这片地区得到整治,入夜后的秩序也不再混乱。体育中心附近有个汽车站,因此这个时间段多是下班的白领和年轻学生活动在这片地区。
刘磊跟踪李瀚将近一个小时,背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体育馆前的广场灯火通明,远远还能瞧见身形各异的人影。他认得出李瀚。他正踩着滑板从斜坡上滑下来。黄伟东和陈舸也在。他们一个坐在一旁的花坛边抽烟,一个立在那圈跳街舞的人里,没有聚在一块儿。
刘磊朝他们走过去。每走一步,他紧绷的神经都阵阵跳痛。
“诶,磊哥……那视频里的……真是你啊?”
黄少杰迟疑的声音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人走到李瀚身边,低头同他说话。那人身上也穿着合贤中学的校服,外套被脱下来,吊儿郎当地系在腰间。
脚下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刘磊松了松兜里的刀,再握紧。
他记起黄伟东的怒吼。
“你诬陷什么人啊你!”
身遭时不时有黑色的人影来来往往。刘磊不在乎。他重新提步,握着刀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只脚还踩在滑板上的李瀚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掏出手机,他解锁了屏幕,递到身旁的人眼前,眯起眼,咧开嘴笑。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也照亮嘴微斜的嘴角。他笑的时候,嘴有点歪。像极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拿手机摄像头对准刘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