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天气，晴——写在我的2011(3)
几天之后，张自明又加班了。这一次他提前给出租车司机打了电话。
“我现在在XX路，大概十分钟之后能到你那里。”
电话里传来的男声仍然听起来有些粗……姑且算粗犷吧，热情依旧。对方的热情让张自明心里一热。
车里那些之前让张自明注意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动过，显然车主和司机都不介意，张自明控制目光，尽量不去注意。
到家了，付钱，找零，拿出租车票。张自明下车时不忘回头，“谢谢师傅。”
“不客气，慢走哈。”
仍然是满带胳腮胡的笑容。
最初的时候，张自明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哪一天当他再给电话给季强叫车的时候，季强会拒绝他，会说“我现在过不来，你叫别的车吧”，可是这个预想一直没有成真。每一次，不论什么时间，不论什么天气，接到电话的季强对张自明的回复总是他现在在哪里哪里，多长时间之后可以赶到张自明的公司楼下。
时间一长，张自明对季强的印象发生了变化。
无需深入观察也能得到结论，季强是个一塌糊涂加乱七八糟的男人，不修边副，还有一脸的胡子，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热心又热情的人。深夜里，独自站在公司大厦的楼下，每当看到远远的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越驶越近，张自明心里就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是，这是一种短暂的雇佣关系，一方付钱，一方提供服务，可是，在雇佣的表现之下，一方的依赖和另一方的付出也不可否认。
张自明和季强，可以说是陌生人，彼此现在对对方并无了解，却因为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情况之下频繁见面，就算不怎么说话沟通，对对方的信任感在不断累积。明明不知道对方的背景，警戒心却已经降低。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开始将对方划归入“普通朋友”这一栏。
当公司的内部审计工作结束之后，张自明加班的频率顿时骤降，他不想耽误季强的夜班生意，主动打电话给对方告知了这件事。
“这段时间以来麻烦你了。”张自明在电话里道谢。
“咳，你这人太客气了。”
从季强的语气里，张自明觉得他仿佛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果然，这还是小生意。想到以后可能又会在什么时候站在夜晚的街边苦等，张自明有点头疼，他试探着说道：“以后我可能还是会加班，不过没有现在这样经常，我还能……”
不等张自明说完，季强就打断他道：“你打电话给我就行。”
粗犷的男声一如继往地带着满满的热情劲儿，让张自明安心。
“谢谢季师傅。”
这天，张自明又加班了。
坐在季强的车上，张自明告诉他道：“麻烦你先把我拉到XX街。”
季强瞄了一眼车上的时钟，“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以往张自明总是第一时间回家去的。
“饿了……”
七点的时候张自明简单吃过一点东西，然后就继续埋头工作，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肚子里那点吃食早就已经消化干净。
把车开到某个夜市的附近，付了车资。张自明见季强也下了车，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季强解释道：“我也饿了。”
“那一起吧。”
并排坐在小吃摊的长凳上，两个男人各自点了宵夜。张自明要了一碗鱼片粥，还有一笼包子，季强叫了一碗叉烧炒饭。
“你们夜班司机，早上几点交接班？”张自明问道。
“七点。”
怪不得他现在要吃点东西，还有一整个晚上要挨呢。张自明把盛包子的笼屉推给季强，“我吃不完，你再吃两个包子吧。”
这么做了之后，张自明有点担心对方会拒绝，没想到季强大方地夹了一个包子直接就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这儿离我家近，我常来吃。”
见季强吃的尽是干的，张自明叫小摊的伙计过来给季强倒了一杯茶。季强只喝了小半杯，张自明问他，“怎么不多喝点儿？”
“不敢多喝茶啊水的，开车不方便。”
张自明听了心里一顿，出租车司机也蛮辛苦啊。
“我车上有水。”注意到张自明的神情，季强笑着说道。
想到那个磨损了的大塑料瓶和里面颜色暧昧的不明液体，张自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吃完宵夜，季强抢着付了帐，张自明几次拦他都没拦住。谢过对方之后张自明不禁暗想：这男人也太热情了点吧。
季强心里完全不在意这一顿由谁给钱。在季强看来，生意是生意，朋友归朋友。当两个人并肩坐在板凳上吃宵夜的时候，他已经把张自明视为朋友了。然后季强又把张自明送到了小区门口，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他没有打表计费。
“谢谢你。”张自明下车之后回身说道，这一次，他对季强的称呼由“师傅”改成了“你。”
季强咧嘴一笑，胡子丛里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慢走哈。”
就在张自明转身的时候，季强车里的电台又在播报明天的天气情况。
“明天天气，晴。”
走进大厦之后，张自明停下脚步转身，视线里，出租车红色的尾灯仍在。目送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张自明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明天又是个晴天。”
第3节
从那天一起吃过宵夜之后，再坐季强的车时，两个人开始有了简短的聊天。随便地聊聊天气，聊聊最近本市的新闻，对话并不是很多。某天，当发现彼此是同年之后，话题和聊天的内容开始变得丰富了，从简短的聊天过渡到了一路聊到被送到小区门口。
出租车司机天天在外面跑，各种新闻都听到，张自明有的时候会觉得季强仿佛半个电台，啥话题都能聊个几句。
张自明听，季强说。慢慢地，双方发现共同语言还挺多。或许正是因为同年的缘故，没有什么代沟，他经历过的社会大事件也正是他所经历过的，喜欢的东西也比较接近。
细聊之后发现，原来他们看过同样的电影、喜欢同样风格的流行歌曲、读过同样的书籍，小的时候玩过的游戏也是同样的。
共鸣的增加带来的是亲切度不断上升。
张自明开始在心里不那么抗拒那个一脸胡子乱七八糟的男人，甚至有时候在休息日他还会想起他，会想他现在正在做什么，车子开在哪条大街上。
不能打电话，因为——他在开车呢。
“你有休息日么？”
这天，张自明又坐季强的车回家。
“有，一星期一天。”
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邀请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张自明咽了回去。太不自然了！一个男人在休息日约另一个男人。如果他拒绝，如果他并不是“同路人”，那……
还是小心相处吧，因为已经对他有了好感，因为已经彼此信任，所以不希望被他讨厌。
有部张自明很喜欢的电影快要上映了，他很想去看，并且第一时间想到了季强。季强应该也喜欢这部电影。想要邀约的心思在张自明心里翻滚了两天，他不想一个人去。不是不能约同事或是其他朋友，不过，他们都不是季强。
找了个借口在公司留到了晚上八点，张自明给季强打了电话。
“你……”
坐在车上，看着司机的背影，张自明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
“啊，听说有部电影……”
没等张自明说完，季强就给他接了下去，“是XXX吧，我知道，快演了吧。”
“嗯，是。”
话题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季强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接着这个话茬继续聊导演、演员或是剧情，张自明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毛糟。
他怎么不往下说了呢？！他平时不是有什么话题都会往下伸展开的吗？！
“你有空去看不？”张自明憋了半天，眼看着快到家了，终于问了出来。话一出口脸都热了，暗想幸亏这是晚上对方看不见。
“我啊，想去来着。”季强大咧咧地回答。
“那……一块去看？”
“好啊。”
对方痛快地答应反而让张自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哦，他就这么同意了么？他不觉得奇怪？他不诧异这是来自男人的邀请？
“哪天？”季强问道。
张自明飞快地在脑海里翻了一下日历，“星期四晚上九点那场。”
“嗯。”
回到家，张自明在沙发上坐着思忖了半天。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懂不懂啊。想了又想，没有结论。
星期四的晚上，张自明约季强在电影院门口碰面。当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的时候，张自明不禁暗暗皱眉。那个男人仍然是一副不修边副乱七糟的德性，穿的就跟他平时开车时一样，并没有因为不开车就收拾整理一番。
这算约会吗？张自明在心里问道，然后把这个问题划掉了。
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电影院。
果然，跟一个对的人一起看一部双方都喜欢的电影，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张自明得出这个结论。张自明觉得很值！幸亏约了季强，跟别人看或自己一个人看都不会有这种“爽”的痛快感。
意犹未尽地聊着观后感，张自明说道：“一块宵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