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桢低着头看着我,眼中依旧是和风细雨,满满地柔情,但他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将我死死扣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缓缓地下沉,最后被湖水淹没,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但水中的刺骨冰冷却比想象中难受不止百倍。
我沉到了湖底,四周蛰伏着的粗壮的古藤突然醒了,飞速缠绕上来,编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见我困在其中。
水一点点凝固成冰,挤压着我的皮肤和眼球。我不能动作、无法呼喊,体会到了直击心脏的悲痛和绝望。
湖底并不黑暗,上空雪光丝丝缕缕的渗进来,像是救世者的双手,但事实上光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更加清晰真切地感受这极刑。
透过古藤的缝隙,我看到前方像是盘踞着什么东西,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心咚咚地狂跳着,我害怕那是裴桢口中缠人的灵蛇,裴桢折磨人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
等我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条巨型银龙。
龙角如同古树精干的枝桠高高支楞着,身上的龙鳞一片片银光闪闪,光滑圆润,淡金色的龙目微微睁开,斜飞着不怒自威。
我胆颤心惊地盯了它半天,它却始终盘踞在交错的树根深处,一动不动,眼睛瞄着我,半天竟没眨一下。
大概是镇守冰湖的卧龙,他虽然睁着眼,但还没有苏醒,我心落回肚子里。
在冰封的湖底,寂静得令人发指,有个活物陪着其实也不错。
☆、第 19 章
我被困在冰湖底,没有月落日升的变换,被惨白的雪光和刺骨的寒冰包裹着,既疲惫又无聊,甚至也开始睁着眼睛睡觉。
那条银龙像石化了一般,木讷地半眯着眼看着我,盘踞在虬结的树根深处,几乎与玄冰融为一体。
裴桢偶尔会来,他一出现,坚冰立即融化,池底瞬间万物复苏,水草摇曳生长,游鱼往来翕忽。
他穿过雪亮的光晕来到我的面前,衣裙漫飞,眉目如画,披着至高无上的神祇最尊贵的光华。
每次他来,银龙都会无声无息地突然消失,交错的树根丛中空空荡荡,它果然是有灵性的神物,比我还识趣。
他的手拨开古藤新生的翠叶,手背轻轻蹭着我的脸。
我全身肌肉被湖底的低温折腾得几乎僵化,也没有心思反抗,他在我眼中是糟粕、是垃圾,就算再宽容,也只能把他当空气。
裴桢守在我身边轻声细语地给我讲冥殿里他见过的鬼魂和他们悲惨离奇的故事。
他心平气和地徐徐道来,三两句就是别人辛酸的一生。
他高高在上,见得多了,自然可以把悲喜都当故事,心肠也硬。看来是我运气不好,世上那么多人,轻易就能凑成一家幸福,偏偏却惹到了他。
裴桢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你要不要试试求我,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铁了心要永远把你困在这里,在你面前,我的话从来都算不了数。”
他的演技非常拙劣,我别不开脸只好把焦距投往远处,脑子放空,不理睬他。每次我做这种反应,耳边都会荡过他的苦笑声。
他伸指轻轻摩挲着我的眉心“何兆,你总是摆出这副样子,皱着眉头,眸子水汪汪的却对我视而不见,好像理都在你那边,所有人都对不住你。”
他又悠悠说着什么,我再不想听,只觉得耳边模模糊糊有个讨厌的声音。
我在湖底待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光,我木然地冻在冰里,梦和现实相互胶着,我清醒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忘了裴桢,忘了自己是谁。他来看我时,我也是麻木的,一颗心波澜不惊。
我原以为往后的万儿八千年都会这么过,没想到那条一直纹丝不动的银色巨龙突然猛烈地甩了甩头,冲破坚硬的冰层,飞快地向我靠近,鳞甲与玄冰激烈地摩擦出火花,锋利的龙爪像是剜骨的尖钩,所到之处,屏障碎成冰花。
它淡金色的眼睛牢牢地锁在我身上,撕碎古藤如同摧枯拉朽。
我软软地跌在白玉台上,身下是满月状的巨型铁铸图腾。
我为鱼肉、它为刀俎。我像是个虚弱的祭品,被呈上了祭台。
粗壮的龙身缠在高台下,龙头却凑近到我眼前,几乎贴到我的鼻尖,龙须在透亮的冰水里起伏,金眸深邃像是藏了处洞天。
它的吐息是滚烫的,扑在我的脸上,陌生的温暖竟让我一时间忘记了恐惧,呆呆地望着它,它也凶巴巴地瞪着我。
我莫名觉着亲切,甚至从它的獠牙和利爪里瞅出一分可爱来,我确实理应无所畏惧了,因为囚在裴桢身边才是真正地地狱。
我非常渴望它能将我的魂魄撕成碎片,让裴桢上天入地再也抓不到我。
我的手慢慢恢复了知觉,颤抖着伸出去,狠狠地拽了拽他银色的龙须,他突然摆头,闪得远远的,巨尾扫得白玉台不停剧烈晃动。
我费力地爬起身来,咬着下唇望着他,等着它扑过来给我个了结。
它眨巴了下圆滚滚的眼睛,周身突然罩着层刺眼白光,摇身一变,成了个眉眼清秀,雪衣银冠的翩翩少年郎。
他一步步迈过来,微微偏头打量着我,他已经看了我那么多时日了,化为人形还紧盯着我,我顿时膈应得手足无措。
他弯腰凑了上来,密实的眼睫微微卷翘,嘴巴勾起浅浅的弧度,用把乌骨扇轻轻挑起我下巴“小不点,好久不见。”
我愣愣地瞧着他,满脸的惊诧。
他收起折扇,双肘垫在脑后随意的躺在我身边“我说过,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你迟早会来找我的。”和厉燃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隔着时空完美地重合。
他眉清目秀的脸和厉燃没一处相似,厉燃是标准的成熟男性面孔,面部线条刚硬,眼睛深邃薄唇棱角分明。
我又被抛入了深渊里,求告无门。
对于他,我反射性地抗拒,猛地暴起抬腿跪在了他小腹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他的皮肤雪白几近透明,血管细细的,看着纯洁无瑕脆弱无比,让我有种犯罪的愧怍感。
但我浑身血液都是滚烫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报仇!
脉搏依旧不疾不徐地跳动,他弯着眉眼笑靥如花,用折扇轻轻在我额上敲了一记,我顿时感到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捂着额头小声吱吱呜呜起来。
他抽出一只手将遮在我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支着下巴戏谑道“你这只疯疯癫癫的小犬。”
我咽不下这口气,使劲蹬了蹬他小腹,他低了低眼帘,笑嘻嘻地“哎呦哎呦”嚎叫了两声。
我正打算收拾他一顿,他却骤然起身将我扑倒,把我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
我手脚都被他牢牢制住动作不得,气呼呼地怒视着他,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
他将头埋在我颈侧,像条狗一样一个劲儿地狂嗅,手掌在我腰上游移大力地掐揉。
我奋力挣了挣“死狗滚开!”
他突然开始在我脖子上细细碎碎地啃咬起来,模模糊糊的嘟囔“别动,我太……想你了,让我,抱会儿。”
我没好气地道“你不得好死!你,对了,你怎么死的?”
他缠着在我身上厮磨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笑话!我怎么会死,我只是回来了而已。”
我一头雾水地盯着他。
他理着水纹阔袖,瞥着我的喉结色眯眯地舔了舔唇“我就是去凡间执行公务而已,顺便抢到了你。”
他厚颜无耻地又凑了上来,我立马伸出一指抵着他的胸膛“离我远点!说清楚!”
他伸出两指握住我的手指,绕着圈缓缓地搓揉,脸上挂着丝惊诧“你的冥帝陛下没告诉你么?这故事说起来可是精彩绝伦。”
他抿着唇,冲我勾了勾食指,兴奋得眼睛里装满闪闪发光的星子。
我凶狠地横了他一眼,随后竟然鬼使神差地乖乖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