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先生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有严重的暴力和自虐倾向,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对外物的感知能力,一直封闭在自己臆想出的世界里,他现在对自我认知是一条狗,所以在没有注射镇静剂的时候,他总是疯狂撕咬一切他能够到的事物,甚至是亲人和他自己。”
“我们已经对宋先生强调过了,厉先生根本无法与人进行交流。我们一小时前给他服下了安眠药,大概十五分钟后就会醒来,不建议你直接和他接触,因为那很危险。”
过道空荡地响着回声,空气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艾叶青的大理石地面晃着人影,让我觉得心里莫名压抑。
厉燃在我眼中早就是个疯子,现在沦落到这个境地我是一点都不意外,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在世上多受点苦再下来。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是一整面的玻璃墙,我看到了厉燃。
他被隔离在几乎全透明的房间里,穿着浅蓝色的约束衣,全身被束缚带牢牢捆绑在铁架床上。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头发已经齐肩,凌乱的散在颊侧,瘦的眼窝凹陷,颧骨凸出,像是一具骷髅。
我无法将眼前的他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青年重合起来,他就像一个肉体活着,灵魂却已经死亡的怪物。
旁边监控室里,设有巨大的液晶监控显示器,多个窗格,多个角度,无比清晰地反映着厉燃的一举一动,厉燃像个小白鼠一样被一群人细细研究,商讨着治疗方案。
裴桢站在玻璃墙外静静地看着厉燃,嘴角噙着抹阴冷的笑,等了一会儿,厉燃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裴桢立马示意护工开门,以胜利者的姿态步履轻盈地迈了进去。
厉燃睁着的双眼空洞无神,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裴桢的到来没有感知。
裴桢踱到厉燃床头,伸手在厉燃眼前挥了挥
“厉燃,别装疯卖傻,快告诉我,何兆在哪”
厉燃眼神依旧离散,毫无反应。
裴桢颇失望地扫了他一眼,眼睛在厉燃颈项上露出的银链上定住了。
他情绪瞬间失控,一把将项链扯下来,拿在手里细看。
翻过银片背面,发现上面的碎钻镶字是“HZ”后,稍微平静,拈着项链准备给厉燃戴回去,却发现厉燃正盯着他,眼中充斥着明晃晃的憎恨。
裴桢眯了眯眼,突然改变了主意,食指勾起,挂着项链在厉燃眼前晃
“告诉我,何兆在哪,我就还给你。”
厉燃捆在约束衣里的手突然挣了挣,胸膛一个劲儿的往上挺,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并未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裴桢俯身倾耳去听。
厉燃一口咬住裴桢脖颈撕扯,表情狰狞凶狠,等裴桢暴击着厉燃的头,将他强行拉开时,脖子上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群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却被捂着脖子的裴桢挡了出去。
“你真不说世界上就你机灵,我知道你不可能疯!你如果执意不说,我会在你药里掺吗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体会一下,毒.瘾发作时,百爪挠心的痛苦。”
厉燃突然笑了,胸膛剧烈震动,整个铁架床都开始跟着摇晃。
等他笑声止住,眼中却闪起泪光。
“项链还我。”
裴桢满意地拍了拍厉燃的脸“你果然聪明。”
等项链挂回脖子上,厉燃低声念了句“他死了。”
裴桢一把掐住厉燃喉咙,“少装蒜,说实话!”
厉燃突然来了精神,像是真被狗附身了般,眼睛亮亮地,一个劲儿地“汪汪汪汪!哈哈哈哈!“汪汪!”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尖利的嘶叫。
医护人员担心被厉氏家族的人发觉,事态控制不住,便涌进来,将裴桢“请”了出去。
裴桢坐在医疗室里包扎伤口,肩背像是没有力气支撑般,微微驼着,面对着窗外寂静的山岚湖泊,捂着心口,不停深深吸气。
驱车离开米伦小镇时,裴桢倒在后座上,呼吸急促、面色青白,额上青筋鼓起,难受得抓紧了衣襟,他强撑着坐起身,示意司机停车。
“先等一等,我想出去走走。”
湛蓝的天穹下阿尔卑斯山脉连绵起伏,山尖积雪闪着夺目银光,一圈望不到边的白漆栅栏圈着翠□□滴的葡萄园。
裴桢一个人沿着一条碎石小路穿行在被誉为“天使故乡”的胜境中,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心思看风景,他毒.瘾犯了。
身后的车队已经望不见时,裴桢掏出了烟盒。
颤抖着手指将香烟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陷入极度的迷醉。
怪不得他突然爱上了烟草,原来是在里边掺料了。
吞云吐雾了一会儿,裴桢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双掌垫在脑后,随意地躺倒在路边的野花丛中。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侧过头盯着一排葡萄架
“你又来了。”
他抽出手,朝那个方向诡异地招了招“胆小鬼,我看到你了,别躲,过来陪我躺会儿。”
他拍了拍身边地位置,往傍边挪了挪,眼神温柔缱倦。
裴桢抱住了“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线亮白的牙齿,不停地摇头,像是在蹭“他”的脸。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裴桢幸福得这么孩子气。
裴桢闭上了眼睛“胆小鬼,你知道吗我很后悔,后悔曾经那么惯着你,让你学会了贪得无厌。”声音沙哑低沉,轻得像是呓语。
一回国,裴桢便约了三个兄弟来休息室碰面。
“我们也许方向错了,我们寻找的重点是何兆想去哪,会去哪,但如果他是不愿意却被强行带走的呢?”
霍玄翘着二郎腿斜躺在沙发上,颇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老四,你有.病吧!那瞎子能出什么事儿,有厉燃鞍前马后地伺候他,他日子只怕是不能更潇洒。”
“厉燃疯了,现在正在瑞士的精神疗养院里关着。”
霍玄脸色一下变了,蹭地坐起来,放在膝盖上的五指紧握成拳“你问过那家伙了吗?怎么说的?”
裴桢低着头,手上机械地转着钢笔“何兆可能出事了。”
休息室一下子显得逼仄起来,安静地只剩下饮水机中蒸腾的水响。
覃岁脸上佯装出一个扭曲的笑,拍了拍大腿站起来
“那什么,散了吧,先找人,他铁定好好的,正费尽心思躲我们!等我把他揪出来,非得揍他一顿!”
人声散尽后,只剩裴桢一个人对着落地窗洒下的一面金黄。
裴桢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来,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他抱着我留下的相框,坐在真皮转椅上,一圈一圈地转,用食指轻轻点着照片里我的脸
“小何兆,你满意了吧,大家都在满世界找你。”
他们四个像是疯了一样,只要收到消息,出现了无名.尸、外来人口犯.罪、违法偷.渡,都会推开一切工作,亲自前往查看。
去时车里氛围压抑到冰点,没一个人吭声,各自愣愣地望着车窗外,而回程,车里总是响着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气氛炒的火热,大家会因为一个老段子而夸张地开怀大笑。
我知道他们来回奔波都是在确认我的死讯,他们诅咒了我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们站在高架桥上,像是凝住的雕塑,裹在黑色的大衣里,抓在桥栏上的手指被劲厉的江风吹得发紫,下边江水湍急,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正是一个撕裂伤口,释放苦痛的好天气。
但我只有我清楚,他们又要白忙活一场,我真想给他们托梦,告诉他们我出了车祸,被撞飞了,大概早就被抛尸荒野,别再管我,让我安静地在土里埋着。
周遭充斥着发动机的轰鸣和围观者的唏嘘慨叹声。
警员正在分尸杀人狂指认的抛尸地点进行尸体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