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CP完结】(36)
从战争结束之后到现在的十一、二年?多么漫长孤寂的一段时间。
“我以为……”
“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然而对于这样的话题,还是点到为止吧,安德烈生硬地抢话。
见他有意回避,艾德里安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食指轻轻敲着杯把,艾德里安回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于我来说,这十年间世界改变了太多,需要时间适应。”
“嗯。”
适应吗?
重逢的喜悦,很快便被蒙上了一层灰霾。安德烈看见斜倚在长椅旁的黑色手杖,看见艾德里安撑扶住椅把,吃力站来起的模样。
一如十几年前的情景。
他仍记得那一切,那发生在淡蓝色小屋里的一切。如不是他,或许艾德里安现在……
“你的腿,怎么样了?”
“还好的,我没有截肢,只是需要借助拐杖走路。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所以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艾德里安,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走?”
安德烈的口吻,忽然变得严肃。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时你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为什么还要冒险?”
“那时?”
“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辞而别。”
“唔。”
“你其实是主动离开的吧。”
“嗯。”
“为什么?”
艾德里安沉默,是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那时候自己会觉得无路可走了。
“大概就是因为病得严重吧,或许还能再躲藏几日,可继续拖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只是没有料想到,还会和你再见,而且是那么尴尬的一个场面。”
“是啊。”
“还好,现在一切都还好。”
“那时我是想帮你的,我不是没有想过,带你离开法国。”
“谢谢你,安德烈。”
安德烈叹气,他不需要道谢。
“你好不容易离开的集中营,我不能拖累你。安德烈,你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留在坦卡特,跟亲人团聚,继续经营你们经营了三十多年的餐馆生意……”
寂寥的夜,再轻的脚步声也将变得清晰无比。
曲柳木制的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
哄睡完贝拉,拉莫娜肩披流苏折巾走了下来,她看到他们依然坐在原处,守着一盏桌灯,陷入了微妙的沉缄之中。
在楼梯口停下,拉莫娜想想,又绕走到了水吧台。她拿起一垒玻璃杯,将它们依次摆上挂杯架,玻璃与铁艺金属相摩擦,发出细微而又清脆的声响。
“不早了。”
注意到拉摸娜,艾德里安勾勾嘴角,微笑道:“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手摸上杖柄。
“现在吗?多坐一会儿吧。”
“已经不早了,不好再继续打扰。”
艾德里安坚持道,站起身。
“你现在住在哪里?”
安德烈也随之起身。
“卡柏丝酒店,下两个街道,距离这里并不远。我就想,我们怎么都会相遇的。”
正正衣襟,他低头戴上帽子。
“嗯。”
“真好,可以再见到你。我是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你一面。”
“艾德里安。”
安德烈跟上他,快走一步,站到他的身前。
“明早或者明天中午,没事的话就过来这里吃饭吧。”
“好。”
艾德里安径直应诺了下来。
“我会过来的。晚安,安德烈,晚安,拉莫娜。”
他与他们道别。
拉开门,挂铃叮当作响,安德烈看着艾德里安过过一条马路,继而掩没进了沉暮的夜色之中。
第48章 结局(三)
“是我的话,就追上去。”
艾德里安已消失在街角,安德烈依然伫立在门旁。
他知道是她走近了,拉莫娜揽住他的腰,偎靠在他的臂膀上。她的目光随同他,指向暗寞的路灯、街巷的尽头。
“反正,我是不放心的。都这么晚了,他的身体还那样……”
拉莫娜仰头,看向安德烈,看他脸上好懂的表情。
安德烈仍沉浸在方才话题的结尾,它戛然而止,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安德烈曾猜想过,艾德里安是为了他才选择带病离开。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感到很是困惑。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产生了爱情?在那个时候,那种状况之下……
“安德烈?”
见安德烈毫无反应,拉莫娜不由唤了一声。
“我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转身,安德烈背靠在墙上。
“你是在等他吗?”
“什么?”
“你一直一个人。”
“不,我没有在等任何人。那样太愚蠢,也太过于奢侈了……”
“他对于你来说很特别,不是吗?”
这点,安德烈没有否认。
“我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安德烈。”
“……”
“你是怎么想的?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跟我还有贝拉生活在一起吗?”
“嗯,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安心。”
拉摸娜笑了,说:“你看,别人都误会我们是夫妻了。”
“……刚才?”
“贝拉好奇他是谁,好奇他的金头发和蓝眼睛。我也好奇,于是我们俩个都安安静静的,可以大概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你介意吗?”
“不,不会。不过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他是德国人吧?”
“嗯。”
“我似乎从来没跟你提起过,贝拉的父亲也是个德国人。”
“……”
“一个聪黠又英俊的德国人。”
“你一直不愿意多说……”
“是啊,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其实你也知道,42年的那个夏天局势骤转而下,我和爸爸妈妈转让餐馆后,便乔装逃往了卡昂……”
“你们计划渡船去英格兰。”
“嗯,千辛万苦到达那里之后,才发现所得的消息过于滞后,德军早早就把守在了卡昂的沿滩。”
“你们尝试好几次,还被当地人欺骗,掏空了路费。妈妈反复唠叨过很多次了,她对那段经历充满愤怒。”
“是啊,完全走投无路。但是,安德烈,你不知道这往后发生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永远、永远都忘不了……”
拉莫娜向后,倚靠在了桌缘。思绪远飘,落在那苍白芜杂的年月里。不知不觉中,挂壁的钟面上,分针已走过了一刻钟。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那个人以极大的毅力和勇气保护了我们。虽然他是个军火制造商,厂里生产的每一颗子弹,每一柄枪支都写满了罪恶。但他确实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拯救了许许多多的犹太人。”
故事说到了尽头,她看向他,等待他的问话。
“你跟他?”
拉莫娜勾勾嘴角,说:“那段时光,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压抑、不幸,却也会感到快乐。”
“爸爸妈妈知道吗?”
“或许吧,不过我一直在隐瞒。当我得知怀上贝拉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双胞胎男孩,死在了莱茵河畔,一个都能没存活下来……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述这段往事。它实在太复杂,而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拉莫娜……”
“我仍爱着他,一直爱着他。”
“嗯。”
“但我再也等不到他了。可你不一样,安德烈。”
春季的夜晚,依旧有些寒凉,这个时间点上,路上除去喝得不省人事的酒鬼,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
道旁两侧的屋宅,接而两三地熄灭灯,稍稍仰头,便可见镶嵌在夜幕中的星辰。
左手藏在外衣兜,右手拄拐,走了一段时间,艾德里安停下,他将手杖换到左手,朝冰凉的右手掌心哈哈气,再收进右侧的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