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CP完结】(20)
艾德里安松弛,他抹抹脖颈,安德烈摁捏留下的指印还在。
喉咙像是有异物,干疼发涩,艾德里安挪移到流理台旁,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水,继而觉得不够,又去桶里舀了几杯,好补足这一天的量。
再看过去,沙发上,安德烈仍纹丝不动地睡着。
他不知安德烈遭遇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但看样子,他大概不会再谅解他了吧。
想到此,竟感到有些伤感,小思片刻,艾德里安挣扎起身。
撑扶住餐桌,艾德里安从安德烈带回的纸袋内翻找出午餐肉、罐头和一法棍面包。
开启罐头不是个明智的做法,将它搁置在一旁,艾德里安揪下法棍的一头,放入口中咀嚼,一边又将午餐肉切成块。
他尽情、毫不客气地吃着,像是根本没打算给安德烈留剩什么。
视线向前,那扇门就近在咫尺,进来时安德烈没把它掖好,风将它推开一道浅浅的缝隙,而在门的另侧,是艾德里安期盼已久的自由。
他不想把这称之为背叛,他不愿背叛他。
他只是要活下去。
次日,艾德里安猛然醒来,背脊湿渗。
床依然是那张床,而在双人床的另一侧,被褥和枕间寻不见一丝褶痕,空空荡荡。
耳畔响起稀碎的雨声,它渐渐清晰、变大,勾勒出了记忆的原貌。
动动下肢,崩裂的伤处传来被撕扯的辣痛感,他抓紧被褥,将脸埋了进去。
昨日发生的一切似乎清晰可触,深黑的夜,不期而遇的雨,陡斜的滑坡……还有颗惶惶不安的心。
乃至延续到了梦里,就在梦境的末端,昏灰的屋内,安德烈坐在正对门口的围椅上,他候着他不言不语。只是那剪影般的身影,便足以令人战栗了。
仿佛尽在他的指掌中,而他,注定了逃脱不开。
幸好,这只是一个因恐惧而编织成的梦。
艾德里安起挪至二层的盥洗室,椅凳上的木盆里一如既往备有清水,凝看自己的倒影片刻,艾德里安掬水用力抹了抹脸。
他下去了一楼。
客厅里很安静,炭火盆里有刚刚生过火的痕迹。餐桌的正央,乳白色的瓷盘里盛放有堆叠的饼干,一小袋咖啡粉,躺放在了杯子旁。
视线再晃过去,安德烈正站在流理台旁,眺望屋外的绵绵雨景,以背相对。
这雨从昨天后半夜一直延绵到了这个时候,日光分外淡薄,从云层间、雨帘里费力地透落下,让人猜不着时间。
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分针正指向十点四十六分,一个让人感到尴尬的时间点。
艾德里安怵在原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他果真,还是畏惧这个人。
察觉到动静,安德烈偏转回头,目光从上至下,扫看过艾德里安的脸庞,撑扶在楼梯上的手,以及……下意识地,艾德里安将左腿缩退了半步,挡掩在右腿的后方。
安德烈将视线收回。
昨日发生的事情,谁都都没遗忘。
安德烈喝醉了酒,他质问他,险些又动了粗。
而艾德里安呢,从头到尾守口如瓶,不肯告诉安德烈真相。
“你要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抱起臂膀,安德烈后靠在流理台上。
“我有那么恐怖吗?”
“昨、昨天……”
唇颤颤,发出薄弱的声音,可艾德里安却又将接下来的话语咽下,转而淡淡地摇头。
“昨天?昨天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艾德里安还是摇头。
“……又下雨了呢。”安德烈说道,目光却锁死在艾德里安的身上,像是要将他穿透。
行走在坦卡特的街巷间,碎石铺成的地面湿湿漉漉,倒映出与它一样暗沉的天空。
经雨水洗沐后的城市清亮了几分,很快地,街道便再次繁忙起来,人们来回徙走、又或是相互交谈着什么。
只是过了许久,安德烈才察觉到雨停。擦肩而过的路人,困惑地打量他,再抬头望望天。
将伞收起,恰时走过一处拐角,抬眼,安德烈看见了三四名美国兵。
他们从身后的建筑中走出,像是刚刚用过午餐,嘴旁带着抹油腻,边聊侃边打打军帽戴上,似乎心情不错。
脑袋放空一两秒,脚步停了下来。
眼睁睁地,那些美国兵走远了。
安德烈攥紧了伞头。
他质问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昨天他确确实实是醉了,醉得昏睡,不省人事。
假若不是这场雨,艾德里安已逃脱成功了吧。
安德烈完全想象得出来,在那深黑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恨又可怜的艾德里安,虽然竭力掩盖了,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楼梯的底缘滴沥下新鲜的血斑,艾德里安抹去了台阶上拖曳伤腿留下的血与湿脏的鞋印,却没想到会溅落到栏杆外侧。
在院后的灌木丛旁,安德烈找到了沾染血污卷裹在一起的碎布,它们被雨水浸润,散落开来。艾德里安从主卧室的窗户丢掷下,显然是希望它们可以永远地腐烂在丛草间。
逃跑失败,受了伤,又要做这些拙劣的掩饰,很累吧?
是的,他也累了。
如果说他们之间需要有个了断,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做最初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将艾德里安交给盟军,听之任之,而毋须去多想什么。
安德烈的举止吸引了美军的注意,眯小眼,看他从半暗的拐角阴翳中走出,踱近。
放弃倚墙的姿势,美国兵与同僚使使眼色,拇指似不经意触碰腰间的枪套。
“犹太人。”其中一人说。
“怎么了,犹太人?”
很接近了,安德烈神色严肃,看起来怪异且不友好。
“长官,有一个……”
三名美国兵的目光齐齐定格在他的身上,安德抿嘴。
“有?有什么?”
有一个受了伤的纳粹军官,就藏匿在坦卡特城郊的民宅中,西北方向,距这里大概八九公里……
缄默的几秒钟过去,一个美国兵站了出来,他靠近他,问:“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美国人近一步道。
安德烈明白,他不能继续犹豫了。
“这里有一个……”
手伸进大衣兜,安德烈摸出什物,道:“长官,不知道你们是否兴趣。”
他递上了艾德里安的腕表。
“我想用它换些军票。”
为首的美国兵挑眉,另一个美国兵却似乎有些兴趣,拿过,握在手里掂量掂量。
“‘SINN’,辛恩。”破花的表壳下,美国兵瞥见了它的品牌商标,转而笑笑,又看向安德烈,问:“你捡来的?”
“在哪捡的?”
安德烈即没承认也没否认,美国兵却像是一口咬定了这并非是他的所有物。
“呵,德国佬的东西。”美国兵砸砸嘴。
“从战俘那儿收缴的都是这些玩意儿,德国军表的专供品牌。”
……不过,质量确实不赖。
这句话美国兵自然没有说出,抬眼,却见安德烈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他提提腕表,放在安德烈眼前晃晃,问:“从哪里捡来的?”
安德烈摇头。
“那就是你偷的?”
“不是捡的,更不是偷的。”安德烈说道,美国兵又笑了。
“你难道还有什么财产吗?犹太人,你身上的衣服、裤子统统不是你的吧?就包括你的命,也是我们救下来的。”一字一顿道,掩盖不住的嚣张。
安德烈攒眉,这轻蔑的话语显然触动了他。
“行了,詹姆斯。”一人见状上前劝阻,他夺下腕表,打在安德烈手里,说:“这表不走针了,看来是坏了,你拿走吧。”
摆摆手,作势要将安德烈打发走。
那个美国兵依然在喋喋不休,见安德烈渐远,他在他的身后喊道:“如果不是我们把德国人打跑了,你知道你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