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接到了指示,摄影师虽然走远了些,镜头却一直隐蔽地对着江沅。
镜头那边不时有人上去和他搭讪,有男有女,或羞涩或奔放。江沅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直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镜头,才见他有了点反应。
江沅对着男人摊开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
男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神情宠溺又无奈。
江沅就一直看着他,直到男人妥协递给他一支烟,他才嘴角勾了下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
他没让男人点烟,自己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个漆面木纹打火机,S.T.Dupont限量款,谢城南也有一个。
“这个人叫乔松。”沈其年介绍道:“家里有矿,做稀土和钻石的,这两年才出现在圈子里。乔家和江家现在走的近,基本上江沅在哪乔松就跟到哪,他对江沅有意思,可惜江小少爷是个直的。”
谢城南皱了皱眉:“江沅知道?”
“应该知道吧。”沈其年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挺在意他啊,我还没见你打听过其他人。”
“恩。”谢城南点了支烟,静默了半响:“他妈妈以前对我很好,过两天想去拜访下。”
听到这沈其年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你估计是没机会了。”
“恩?”谢城南疑惑地偏过眼。
沈其年压低声音:“他妈妈过世了,自杀。”
谢城南的脸色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年的事了。”沈其年凑近了小声说:“他爸出轨被发现,私生子年纪比江沅还要大,他妈受不了刺激得了抑郁症,后来就自杀了,江沅也因为这件事休了两年学。现在小三和私生子登堂入室,江沅这几年打架泡夜店玩赛车,就是心里不爽快,怎么气他爸怎么来。”
谢城南低下头,狠狠吸了两口烟,抬眸看着屏幕上冷漠的少年微微有些心疼,心想难怪当年那么乖的小孩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沈其年见他情绪不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比赛就快开始,谢城南似乎好了些,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江沅身上。
荧幕上江沅正戴好头盔,俯下身,乔松上了一辆同款Yamaha-R6,就跟在他身边。
发令枪响。
路灯下的盘山公路上少年驾着机车像一枚蓄势待发的黑色子弹陡然破空而去,车速瞬间飙到了极限。等他几乎身体贴地地过了第一个弯道时,荧幕外沸腾了,疯狂的车技刺激着每个人的肾上腺素,变成狂热的呐喊和尖叫。
谢城南坐直身体瞳孔骤缩,他没想到江沅玩车,是这种玩命的玩法。
他的眸色沉下来,问沈其年:“他一直这么玩车?”
“对啊。”沈其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接道:“所以有他的比赛基本上没什么悬念,没几个人敢这么开,我也就当年看你跑黑赛的时候见过这种车技了。”
谢城南沉默不语,他当初敢这么飙不是因为他技术好,是因为他不怕死,甚至一度觉得死了也挺好。
那江沅呢,他是否也是抱着同样隐秘的心态,放任自己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第2章
比赛已经结束,谢城南的心情不太好。
沈其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楼上开了几个包厢,一起上去再喝两杯?”
谢城南没拒绝,起身拿上外套,心里还在想着江沅母亲的事。
当年因为谢家生意做的大,谢家双亲一年到头基本都在满世界飞,并没有多少时间精力去关注他这个独子。
谢城南跟着爷爷生活,祖孙两时常会去江家串门做客。两个老人家喜欢在树下喝茶讲古,他年纪小坐不住,江沅的母亲就会领着他去院子里疯跑,等他跑累了就拿一方帕子仔细给他擦汗,喂他吃自己亲手烤的小点心,是个非常温柔又爱笑的阿姨。
当时江沅的母亲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能怀孕,就把常来家里玩的谢城南当自己儿子一样疼着。可以说,他童年时期对母爱的感受,基本都来自于她。
成年人总是容易在看似一无所知的孩童面前卸下伪装,却不知道他生来早慧,记事极早。他看到江沅父亲日复一日越发克制不住的不满,也发现牵着他的那个人日渐消瘦,满是疲惫。
一直到谢城南九岁那年,江沅母亲才怀上第一胎,她当时眼里含泪笑着说,城南,你要有弟弟了。
对这个尚未出生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谢城南很是期盼,在他浅薄的认知里这就是江父江母矛盾的根源,如今补上了这一环,总该拨开云雾见月明了。事实上那段日子里江沅的母亲也的确慢慢恢复了旧日的模样,笑容多了,人也丰腴起来。
第二年江沅出生,谢城南去江家的玩耍项目就变成了带孩子,从哄睡喂奶粉换尿布,到护着一个糯米团子满院子跑,谢城南总以为往后漫长的时光都将陪在他身边。
可惜世事总让人措手不及,谢家因为投资失败又招人设套,诺大家业顷刻间土崩瓦解。爷爷惊怒下突发脑溢血过世,谢城南也跟着父母背井离乡移居Y国,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困境里。
焦头烂额的经济情况使他父母更是忙于工作,十五岁大的少年独自承受着惶惶不安和怎样都填不满的孤独感。
他想念江家的庭院,想念那个温柔又爱笑的阿姨,想念他带大的小糯米团子,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那一通通跨洋电话。
可是当时江家当家作主的已经是江沅的父亲江鲲博,那是个典型的商人,无利可图的谢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更是限制江沅的母亲不让她再和谢城南多接触,就怕她一时脑热,贴钱给谢家补窟窿,于是那一通通跨洋电话,最终也留不住了。
谢城南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再是个孩子,他不能站在原地等别人来救他。那之后他拼了命地读书赚钱,最困难时甚至去跑黑赛,就为了早点从泥沼里挣脱出来。
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一家人都在疲于还债,一直到他大学后期,家里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谢城南曾以为那些过去的旧时光早已碾碎了,湮灭了,再也不复想念。哪想到不过一场猝不及防地遇见,就让他将记忆从尘封的箱子里完完整整地拿出来,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没能忘记。
原来这就是他对南城执着的根源。
是他无忧无虑的前十五年,和那十五年里最最重要的两个人。
如今一个不在了,一个早已变了模样。
谢城南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半响缓不过神,他抬头看着镜子里十四年后的这张脸,终于明白,光阴不可平,无论是江沅母亲陪伴他的那十五年,还是他陪伴江沅的那五年,都已经消逝在时光里。
谢城南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心情,告诉自己好在江沅还在,如今就在他面前,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会留在南城,留在他身边,一如过去的那些年。
谢城南走进包厢时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排年轻的男孩子站在房间中央,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裤子,眼神热切地看着沙发中央的那个少年。
江沅抽着烟,旁边坐着沈其年、乔松和一个陌生男人,乔松的脸色有点阴沉,沈其年和陌生男人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江沅的眼神在那排男孩子身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在了开门进来的谢城南身上,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叫什么名字?”
谢城南愣了下,觉得江沅不大可能认出自己,毕竟十几年没见,他走时江沅也才五岁,能记得谢城南这个名字就不错了。
沈其年开口道:“阿沅,那是我哥们,谢城南。”
江沅磕了下烟灰没什么诚意地道歉道:“抱歉,刚以为你和他们一起的。”
谢城南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白衬衫黑裤子,得,除了年纪大了一轮,其他还真像,而江沅,果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谢城南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走到沈其年身边坐下,低声问:“什么情况?”
沈其年乐道:“江小少爷准备包只鸭子出个柜,给他爹当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