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梦/驯养+番外(5)
肖谔跪在空荡一片的废弃工厂,双手撑地,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模糊的视野里仅有那几根沾满血迹的断绳,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剩。
兰姨失控的抡起巴掌抽在他身上,绝望的质问:“为什么逃出来的是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留他一个人……文祺才多大啊!他懂什么!落在那帮人手里还能有活路吗!”
最后一掌抡在右耳,盖过了左耳处的疼痛。肖谔低头望着延伸向门口/交错的血痕,腿一软,眼前一黑,笔直的砸进方警官怀里。
恐惧带给文祺的是力量,却让肖谔做了一个逃兵。
——
肖谔倏地睁开眼睛,额间沁出一层密汗,胃里开始钻心的泛酸。他从躺椅上蹿起身,雪貂安稳的落在地面,肖谔捂嘴跑向厨房,陆小昭正给他热着饭菜,他拧开水龙头,张大嘴巴干呕数次,最后一次甚至呕出了胆汁。
“天哪!”陆小昭吼出一嗓子,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一时呆愣,茫然的去拍肖谔的后背。
他想,尽管是徒劳,也总比杵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的好。
叫声引来正房熟睡的肖老爷子,老爷子打开屋门,朝厨房看了两眼,虽然背已佝偻,底气却足,嘱咐陆小昭给肖谔打杯热水来。
呕到筋疲力尽,肖谔虚脱的趴在水池边,水流打着旋儿钻进孔道,短暂的卷走他的痛苦。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关好龙头立身抹把脸,撑住台面失神的将脑袋放空。
老爷子一拳捶在孙子心口,肖谔顺势倒向一旁的灶台,险些被搁放在案板上的刀划破掌手臂:“没出息,把身体折腾坏了,还怎么找人?”
肖谔的气息有些短,缓半天才扶稳台沿儿直起腿,顺手掏兜就要摸烟,又被老爷子一掌拍掉:“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您能活二百。”肖谔手上落空,抬臂掳两把板寸,表情淡漠,“我能活过二十都该庆幸。”
“混账小子。”老爷子瞪他一眼,背手走回庭院,“过来给你奶你爹磕头上香。”
正房有两个里间,一间是肖老爷子的卧室,一间布置成了简易灵堂。三层木架整齐的码放着牌位,肖家祖辈都在这里,最下层正中间的两个,是肖谔的奶奶和父亲。
肖老爷子点燃蜡烛,借烛火燃香,一人三根,跪在蒲团上叩拜,拇指抵额又鞠了三躬,然后将佛香插/进古铜色的香炉。
“人这一生有太多执念,临到尽头,都会放下。所以在漫长的路途中,尽量放过自己。”老爷子背手仰头,望向列宗的神情不是悲痛,而是释然,“不辜负他人心意,就没白受对方的好意。”
“我放不下。”肖谔跪在地上,五指扣紧腿根,双臂微弯,沉着眼皮,“文祺一岁的时候我抱过他,小小一团生命缩在你怀里,逢人便哭的小家伙,竟然也能安然的笑,安然的睡。他找到了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对父母以外的世界放下戒备。”
而我却辜负了他。
过度思念会加重对过去的记忆,和文祺有关的一切,在肖谔的生命中变得越发深刻。
肖谔红着眼睛,凛着眉心,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含着无尽的痛苦:“我总是在想,他看着我离开的背影会是一种什么心情。恨我?怨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他紧咬后牙,腮帮子凸起一块,嘴唇微不可查的发着颤,“我护过他无数次不受伤,每一次都不算竭尽全力。他只护过我一次,却是以命换命。”
屋外天色渐暗,朱红色的大门轻启,陆然下班回来,见陆小昭食指抠着正房门窗,手里端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小脑袋探进探出,于是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后颈:“干吗呢?”
“哥。”陆小昭揉揉鼻子,脸上挂着难过的神色,“肖爷又在想文祺了。”
陆然朝屋里窥探一眼,没出声,将陆小昭拎回厨房,揪起一截衣袖洗净双手,才道:“今儿是小年,多做几个好吃的,哄好你肖爷的胃,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哥你又在骗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陆小昭放下水杯,去摘菜盆里那一把青翠的小葱。
陆然拿过一些同他一起:“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陆小昭的笑容干净清纯,听罢用肩膀去蹭陆然的胳膊,而后认真盯紧手上的动作。
第六章
正文006
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沾点儿添了糖和辣油的醋汁,陆小昭能吃二十来个。肖老爷子放下筷子,他便跟着停嘴,先送老爷子回屋就寝,打点好正房里的一切,再上桌继续第二轮。
陆然把自己盘子里的水饺拨几颗给他,摞好碗碟瞧一眼肖谔,这人只喝了一碗饺子汤:“多少吃一点,小昭特地和的你爱吃的馅儿。”
“嗯。”肖谔简短的应一声,揪着饺子扇叶似的厚边儿往嘴里送一个,尝不出咸淡,食之无味的硬塞进去四五个,烟瘾犯了。掏兜取出烟包,用嘴呷起一根,瞧见从正房走来的陆小昭,没点火。
陆小昭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抓起醋碟淋上水饺,囫囵又一盘。他看看肖谔,再看看陆然,两人都没再动筷,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抿笑着搔搔刘海。
“吃你的。”陆然食指弹下他脑门儿,陆小昭眼底皮肤沁红,唇角一扬,拿起勺柄去舀皮蛋豆腐,“哎呀”,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滞,起身跑向厨房,边跑边嚷道,“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还做了好些糕点呢。”
方方正正的大铁盘,铺的是满满当当,各色各形态的点心应有尽有。早些年肖老爷子打算变茶楼为饭馆时,特意跟唱戏的几位阿姨姐姐们学做的,不过最后没派上用场,肖谔不允许任何人再打茶楼的主意。
就连四合院也不让买卖。陆小昭明白,他是怕文祺听不到戏曲,看不见院落里的景儿,就不愿回来了。
陆小昭开始“报菜名”:“驴打滚,艾窝窝,开口笑,豌豆黄,门钉烧饼,玫瑰饼,牛舌饼,桂花酥还有……樱花红豆糯米糕。”
报出最后一道点心时,余光偷瞄肖谔脸上的表情,果然转在指间的烟包掉到桌上,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小肖爷,尝一个吧?”陆小昭用糯米纸包起一块,递到他手边。肖谔接过,目光落在糕点上迟迟不肯移开,手腕搭上桌沿儿,好半天才咬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
“好吃吗?”文祺把肖谔吃剩的那块糯米糕外包纸往下压压,靠着他肩膀问。
肖谔一脸苦相:“齁甜的。”
文祺嘴巴不停,一口接一口的嚼着:“唔,明明很好吃啊。”
“肖爷。”
肖谔闻声手一顿,半张着嘴看向陆小昭,又听见他问:“好吃吗?”
半晌,他木讷的点点头,轻声回了句:“好吃。”
泛酸的胃里进了些甜,舒服不少。陆小昭洗碗收拾灶台,陆然擦好碗筷上的水迹,搁进柜橱,放下卷起的衣袖,迈步屋外,走到光秃秃的石榴枝下,同肖谔一起望着对面东厢房右侧栽种的一棵红梅树,枝杈末尾冒出几朵红色花骨:“院子里也就这点暖色。”
“文祺不想冬天只看得见白,红梅树苗还是七年前去呼家楼那片儿的花卉市场买的。”廊檐下的灯笼没点蜡,院子里落着从厨房厢房撒出来的光线,肖谔指尖燃起一丁星亮,他贪婪的深吸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红梅腊梅绿梅,红的粉的青的,弄的他眼晕。本想选自己喜欢的黄色蜡梅树,最终还是选了这株红梅。”
“为什么?”陆然问。
第二口烟吐得时间更长更久,连带着沉在胸腔的一口郁气,肖谔笑了笑,大拇指划划眉毛:“因为我喜欢红色。”
茶楼收账的财务系统出了点故障,有位顾客的发/票开错了,临时做不了冲红,剧团当家的芳姐给肖谔打电话,肖谔接起简单应两句,挂下时扭头冲陆然说:“我回趟茶楼,晚上就在那边住了。”
陆然挑高一边眉毛,玩趣道:“让小昭去吧,哪儿有使唤老板跑腿的道理。”
“挖苦我呢?”肖谔用夹烟的那只手指着他。
“哪儿敢啊。”陆然很轻的捏住他手腕,上前一步,与他平视,年纪相仿个头相仿性格却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彼此都很清楚接下来要说的话。停顿良久,还是陆然先开了口,“无论如何,别把自己折腾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