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顾迟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俩的认亲仪式,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奄三,老实交代,你这干豇豆的脑袋瓜里在打什么算盘?”
李奄三双手在脑袋瓜前一合,拍得甚响:“小迟就你懂我,是这样的,刚刚有个老板发消息说希望我们能继续深入藏线,拍点雪山风景专辑回来,价格已经商量好了,别人还专门交了定金,亲了人立合同。”
顾迟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警惕地多问一句:“出价多少?”
李奄三伸出一个五。
顾迟:“五千?”
李奄三:“五万!”
五万这笔价格,放在现在都不是能随意出手的,更何况是当时。
顾迟着实被那些人傻钱多的“老板们”吓得不轻,感觉血压都往上翻了一番,心中直接把五万等价换算成了多少顿饭钱,钟从余的多少辅导资料和新衣服,以及日差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最后学渣的脑袋告罄,中心板咯嘣一下烧毁,冒出黑烟——数据太大,无法统计。
但顾迟也不缺心眼,他转念一想——这钱真的这么容易好挣吗?不过是咔嚓几张照片的事情,为什么别人舍得下如此血本?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不行。”顾迟强行忍住贪欲,差点把自己的手掌心抠出一个血骷髅出来,“太多了,来历不明的,不安全。”
换做早些时间,哪怕只是两三个月前,顾迟都会一口答应下来。废话,有钱不赚,缺心眼还是傻白甜?
但自从顾建宇那件事情后,顾迟的那颗本该直来直爽的心徒然添了许多顾虑。
他家是缺钱,但绝非视钱如命,也绝非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让生活过得多么富裕,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他只追求一个点到为止。
剩下的心思,顾迟已经全部扑进了“如何照顾家”的这个深坑里,每天都会以钟从余为轴,马力全开,雷打不动地转悠。
首先不干的就是王大串:“迟子,你中暑中傻了吗?我们都来了,这么大一块肉你不捞,还要送给别人吗?”
大串的“亲兄弟”神色严肃地说:“顾迟同志,你就不想干点男人该干的事?我这是在引领你们通过新型行业发家致富,提早摆脱贫困,走上人生巅峰,抱得美人归啊!”
顾迟:“……”
他倒是没有这两位如此大的理想。
李奄三不愧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见他稍有动摇,立马提出新的见解:“你想想,这一个行业呢,是新型行业,还未大范围普及,说白了,就是暂时地供不应求,这种情况能持续几年啊?要是搞不好,一年都撑不下去,我们要是不在这段成长期多捞一笔,或者树立巩固地位,今后就要被后面的大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说完大道理,他又来点亲民的:“你要是想把日子过得长远一点,计划深远一点,至少以后不会因为钱的事儿发愁,就听哥的,去!”
王大串在就通敌叛国的小能手,在一边附和得特起劲儿,就差转出一只绣花了。
顾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其实前面那写见解对他来讲就是屁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只是说得轻巧。
真正令他动容的,时候后面那句“长远”。
他确实想和钟从余与长远这个挂边。
顾迟叹了一口气,心道我这一生的英明神武都要砸在这死鱼眼身上了:“总而言之,这个价格不符合市场,你得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干这种撒钱的事儿,终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
李奄三眼前一亮:“好说,因为那边的居民封建思想有点严重,还没来得及改/革开放出来,拒绝别人取景是常事儿,他们认为这是玷污了他们的神明,在拍之前嘛……”他敲了敲脑袋,“估计要花时间做思想工作,我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办。”
顾迟和王大串同时想到了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事儿好办!”
李奄三:“……啊?”
具体怎么个好办的法子,李奄三也没让俩小崽子说出个所以然来,也懒得去听,总而言之,等跌跌撞撞,经历各种山路十八弯后,他惊奇地发现,这群原著居民不仅不拒绝,还格外的欢迎自个儿的到来。
有个13、4岁的小伙子,焦炭一样的颜色,脸上还长满了麻子,以鼻子为中心,左右两侧脸一边一刻格外对称——况且就叫他二麻吧——自告奋勇地跑来当他们的向导,一路上又是解说又是推荐,唾沫星子仿佛永远也用不完,搞得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李奄三都过意不去了,心想给钱太俗,给东西又太显得瞧不起人,就张罗着给二麻也拍了几张照片。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天气还不错,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夜间就变得凉爽起来,原本可以睡一个安稳好觉,第二天踏上回程捞钱的路,却不料大概在半夜两点过的时候,外面的一些村民居然开始躁动起来。
什么“疯子”“有病”“异类”的话都在说,还有一些地方语言,听不懂。
王大串怕出事,连忙滚下床准备提着裤子去看看。
顾迟也觉得这股来势不善。
刚打开门,就见二麻站在门外,一脸惊恐地拦住他们:“几位客人别去凑热闹了!”
王大串刚系好裤腰带:“小兄弟,你们村连火把都用上了,话说不好听点,这就是快变成原始社会的那些清除异端了,要闹人命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二麻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唔……,总之你们别管,丢人啦,真的丢人啦,不好意思外传。”
李奄三从窗户口用镜头拉近距离,这东西确实好用,一瞧就看见了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是两个人。
王大串:“哎呦,都建国这么多年了,该成精的都能飞升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三哥你说啥?俩人是吧,小兄弟,不是你串哥我给你讲脏东西,我还见过光天化日下野/战的呢,只要是你情我愿啊,没啥大不了的,让开让开,我去救人。”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道为何,二麻突然大吵大闹地哭了起来,用他那细小的胳膊一下环住王大串的腰,还差点没合不拢手,干脆瘫坐在地上:“客人你别去啦,真的见不得人,那是俩男的,有病啊!这传出去,我们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王大串一个手动脚刹车,差点因为惯性在原地翻了个跟斗。
“……啊?啊!!!”
起初那几秒,在场的三个人都没回过神来。
但听明白之后,皆是脸色惨白。
王大串支支吾吾地:“就,就那个,同那个?”
二麻吸溜一下鼻涕,把大部分抹在了大串的裤腿上:“是啊,是啊!”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李奄三把镜头放回包里,倒回自己那张吱呀乱响的木板床上继续睡觉。
顾迟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紧接着,胃里一股酸劲儿翻涌上来,毫无阻碍地冲破喉咙,压抑了好几天的难受混合着上一次的残留,还未来得及感受到手脚的发软,就一鼓作气的全部发作了。
他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心里却反复的想到:“就因为是俩男的?”
“哎哟迟子!”王大串一个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跑去那边,“咋了咋了?这是咋了?别把脸弄到了,门面啊!钱啊!你慢点吐!小心下吧!”
顾迟:“……”
从这一刻开始,顾迟突然觉得,就算他披荆斩棘的解决了生活上的一切,总有一些其他麻烦,即使他现在未能想到,今后也会成为一块注意毁灭世界的绊脚石。
太难了……
一句“俩男的”,就足以击垮他们现在所有慢慢建设起来的围墙,用枪口和大炮摧毁得片甲不留。
顾迟在答应钟从余的时候,其实也想过这个“特殊爱情”的事儿。
但当时生活被搅得一团乱,这个问题被无限缩小,巴不得有一束光能照在身边,给混沌不清的自己一点期望,一丝盼头,那儿还会去在意这么多呢?那儿还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他们认为,毕竟日子是自己的。
可到头来,有些东西终究无法逃脱,捂着耳朵闭眼都不行。
他们,在这些人眼中,就和那种违/法犯/罪,吸/毒杀/人的异端份子没两样,生来就是违反社会秩序,甚至更加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