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刀(2)
《两把刀》作者：鸡包纸
成长 校园霸凌
第1章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唐瑜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不能说话了。
唐少华脸色极差，一路走回家都没有出声。
母亲还没回家，但午餐已经做好了。粥晾凉了，盛在碗里，还有一碟炸鱼，一碟青菜。
唐瑜吃完了午饭，抬头看唐少华。唐少华意识到儿子的视线，终于直视着他。
“下午你在家里休息休息，哪里都别去了。”他说，“我现在去补班。”
离家时他把唐瑜的病历本放在了抽屉里。“能治好的，医生说能治好的。”唐少华说，“爸爸妈妈和你一起努力。”
唐瑜没听进去。唐少华说的话太套路了，他没什么兴趣。
等听到唐少华骑着电动车离开，唐瑜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
病历本上了写了很多他看不懂的字，但里面夹着几张他做检查的单子，上面打印的墨字很清晰，每一个他都认识。
心因性言语障碍。应激性心理障碍。自闭性失语。
唐瑜折好单子，夹回病历本之中，关好抽屉，回到床上，睡了很漫长的一觉。
最后他是被痛醒的。
睡着时没注意，翻了身，右侧肋骨的钝痛令他从沉梦里苏醒。
那不是什么好梦，他昏昏沉沉坐起身，听到父母亲在外面吵架。
“什么叫做赔三千块钱就好？三千块钱啊！我的儿子就值三千块钱么！”杨小丽的声音又尖又细，甚至有点儿歇斯底里，“宋智和还是人吗！”
唐少华十分疲惫，甚至有些恼怒：“我能有什么办法！杨小丽，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一个月了，唐瑜在家一个月，姓宋的连门都没上过一次，今天还是我去找他他才说的这个赔偿办法……”
“那你不能拒绝吗！”杨小丽尖叫起来，“唐少华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小丽，我不要这份工作了吗？”唐少华的声音颤抖着，“我一个坐过牢的人，你能保证我找得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吗？”
唐瑜悄无声息地靠在门后，额头贴着冰冷的门扉。
他们家共有三个人，唐少华，杨小丽，和他。一家人住的是唐少华的单位宿舍，一个四十平的小套间，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唯一的阳台在唐瑜的卧室里。
唐瑜闭着眼睛在心里描摹着自己的家。记得小学时在阳台上养过一只白而软的兔子，一家人都很喜欢。那兔子后来因为吃了带水的菜，拉稀死了。他在阳台上坐了一晚上，守着那只渐渐无法扑腾的兔子，直到它身体没了一点儿温度。
后来唐少华和杨小丽带他去山上，把兔子给埋了。
好几年过去了，唐瑜还记得那只兔子是怎么来的。
唐少华去下班去接他放学，他正在校门口那里蹲着，和同学一起看人卖小动物。那些小小的兔子、小鸡、小鸭都被染了色，赤橙黄绿，唯有一只黑眼睛的小白兔子干干净净。
他太喜欢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兔子。唐少华和他走了一段，又牵着他回去，把兔子给他买了下来。
唐瑜记得，那兔子喜欢趴在阳台上晒太阳。杨小丽一开始还嫌养兔子麻烦，可是后来也特别喜欢和兔子一起坐在阳台上，一边检查儿子的作业，一边摸着兔子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松蓬蓬的毛。
他听到了母亲的哭声。
“宋智和的儿子把唐瑜打成这样，唐瑜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她低声抽泣着，恨恨地说，“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讲，什么都不用做啊？他儿子就比我们唐瑜高一等吗？为什么啊？这世道……”
唐瑜连忙捂着耳朵，但他没忍住，眼泪一下就满了眼眶。
他听不得母亲哭，也听不得父亲哭。
他连忙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直到呼吸困难才钻出来。
他的病休只请到今天，明天就要回去上学了。
唐瑜的心跳得很猛。
他从床上爬起来，翻出自己藏在书架最底下的一把刀子，放进了书包里。
唐瑜拒绝了父母送他上学的提议，自己坐上了公交车。
现在还很早，学校里没有什么人，很安全。他把书包抱在胸前，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上。那把折叠刀塞在书包的夹层里，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发现。
七点四十分开始早读，宋驰总是将近八点才回到。唐瑜知道，至少在宋驰到学校之前，他都很安全。
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切而狂喜地盼望着宋驰的来到。
在学校操场上走了两圈，他看到在沙池做引体向上的人。
唐瑜很瘦，因为长期被宋驰那几个人殴打，走路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佝偻着腰。他练过几天引体向上，但是被宋驰发现了，引来的是更可怕的一顿踢打。
在做引体向上的人里，他认识一个。
说认识也不对，应该是唐瑜见过他很多次，也知道他名字，但对方绝对不会知道唐瑜。
唐瑜站着看了一会儿。裸着上身的少年肌肉结实，线条流畅，有一副很漂亮的身材。
他羡慕极了，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校服，呆愣片刻，继续往前走。
一如他所料，直到早读开始，宋驰还是没有来。
他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和他同桌。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喧闹的声音消失了片刻，他熟悉不熟悉的同学纷纷看着他，但在唐瑜抬起头来的时候，又纷纷转开了眼神。
唐瑜沉默地坐下来，把教科书一本本从书包里拿出，摆在桌上。他这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桌子换过了。
原本那张用涂改液和刀刻的痕迹写满了“废物”“垃圾”“死”字的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光洁的、平整的桌面。
唐瑜立刻站起来。他第一时间不是感激，而是恐惧。
这一定是宋驰他们做的。他们换了他的桌子，给了他一张新的。
然后，一定会有更可怕的惩罚。
唐瑜双手撑在桌上，他想问“我的桌子在哪里”，但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肺部的气流穿过气管，喉头震动，最后虚弱地从口里窜出一声叹息。
他站了片刻，因为手脚发抖，颓然坐回椅上。背上全是冷汗，冬季的校服丝毫不能保暖，他大口喘气，不自觉地曲起手指，塞入口中啃咬。
“唐瑜！”
他一个激灵，立刻站起来。
班长站在门口喊他：“不用上早读了，去教导主任办公室。”
教室里诵读课文的声音再次中断。唐瑜冲班长点点头，走出教室。还没走几步，他立刻就折了回来，拎起书包紧紧抱着，在班上同学注目礼一般的目光里一步步退出去。
他的武器，他的刀子，在书包的夹层里。
唐瑜顿时觉得安心。
第2章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唐瑜在门口踟蹰：他看到了宋驰。
宋驰的个子比同龄人高，头发削得很短，浓重的五官完全凸显出来，显得有几分社会人的凶悍。
唐瑜很早就认识他了，他是唐天华部门主管宋智和的独生子。
看到唐瑜在门边徘徊，宋驰嗤笑一声，冲他勾勾手指。
这个动作吸引了室内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看向唐瑜。
“唐瑜，进来进来。”教导主任摸摸脑袋，亲热地将他拉了进来，“今天呢，我们几个老师在这里，做个见证啊。”
唐瑜看了一圈，这些人他都认得。教导主任，唐瑜和宋驰的班主任，还有一位级长。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角落里还有两个正在整理资料的老师，他们没有抬头，显然不属于教导主任所说的“见证之列”。
唐瑜被他拉扯着，站到了宋驰面前。
光是站在宋驰面前，他就已经觉得很可怕了。
不敢抬头，脚下的地面仿佛在不停震荡，他只能低着头，费尽所有力气止住自己的颤抖。
“你和宋驰同学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教导主任说，“你们班主任也很难过，是他没有注意到你们的矛盾。现在宋驰当着我们这么多老师的面跟你道歉，你觉得怎么样？”
唐瑜没有看宋驰，他猛地抬头，盯着自己的班主任。
班主任年约三十多岁，不年轻，但也不老。他推了推眼镜，没有看唐瑜：“宋驰，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