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一天,啤酒泡沫的跳跃,听着格外动听:“我开车来的……”李峥刚想拦,就听段炼特贴心的给他倒上,“喝吧哥,醉了,我给你送回去。”
他一喊哥,李峥就没辙,这两年他们联络的少,比起他弟,他倒是总免不了跟另一个打交道:“一队出现场,他会晚点到……”
没等他讲完,段炼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没说话,先笑:“你到了……39层,我在电梯口等你……”李峥有点恍惚,他有几年没见过段炼这么笑了,他这一笑,简直回到十七八,毛毛躁躁的大小伙子,身上有股热烈的劲头,“哥,我去接他……”
两个人并着肩,有说有笑的回来,容心身上简单的T恤和长裤,和李峥今早儿在局里见到的一样,看样子是忙完了直接赶过来的。
两人路过取餐台,几个小孩奔过来,段炼不动声色地搂着容心避开,改了牵手,往他这儿来,李峥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不是朋友之间的你拉着我,也不是姑娘家的我挽着你,是旁若无人的十指紧扣,就好像那年,在那场几乎淹没J城的大雨中。
“段炼!!!”
针头插进留置针管的一瞬,容心觉得他的命也一起丢了。
他扑过去,那么瘦的胳膊,段炼挺个胸就能把他拦住,怎么就被他撞开了呢,留置针头连着针管一起被拔下来。
容心的心狂跳不止,趴在地上的薛礼覃口角有白沫,已经昏迷,他伸手,在厌恶和憎恨之前,先感觉庆幸,幸好,心律正常,人还活着……
段炼垂着肩坐在雨里,怔怔地望着他:“你不该现在来的,你再迟来两秒,我就解决他了。”
猛的,脸上火烧似的一疼。
“他要是死了,你就完了!”容心举着拳头,手里,是那管针,“你犯什么浑?!”
“他早就该死了!”段炼不知悔改的,用一种招人恨的表情,无所谓的挑眉,“让他多活这么多年,便宜他了。”
就算现在天上下的是刀子,落到身上也未必有他这话听着痛:“所以你就用你的命去换他的?这就是你说的回到过去!!!”容心握着那管针,像攥着带刺的荆棘,露牙的毒蛇,他的表情那么疼,那么害怕,却不肯放手,“段炼我告诉你!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领你的情!”
雨水打在脸上,笑面孔也像在哭,段炼伸手揩:“不用你领情……”跟他说的话不一样,手掌盖到眼帘上的一刻,他的肩膀突然颤动,“我就想把这孙子干了!”末路亡命徒的口吻,“你不是想进警队么?把我交上去,你就立功了……”
容心的鼻子一酸,他讲的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没你这么混蛋的!”真想狠狠照他脸上再来上一拳,可举起来的手,迟迟放不下。针管被风带出好远,滚入一汐一涌的海浪,转眼吞没不见,段炼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空荡荡的手心,“容……容心……”
容心被剔了筋骨似的,软在泥滩上:“你想过我么?!想过我么……”
他再也招架不住,段炼被他的哽塞吓懵,慌忙地想伸手抱他,被他推开,一次,两次,直到两个湿淋淋的身子,严丝合缝地撞到一块儿。
“对不……对不起……”段炼跟抱住自己的救赎一样不撒手。
那么多天,当他一个在深夜里规划,准备,心里想的就只有怀里的人:“我以为……”他干下那些事,他们俩就走到头了,没指望容心原谅,他就想,为他做点事,一点……让自己好过的事。
可……
从容心的指缝下漏出来的声音,轻得像抖搂一桩揭不开的心事:“要是你也出事了……”他们是一样的,这些天,见不到彼此的日夜,他们的煎熬、徘徊、畏惧和思念,谁都不比谁少,“你是……要连我一起毁了……”
一起毁了,这种走投无路的坦白,比世界上任何的情话都震撼,段炼顿时有想哭的冲动,那些……在耳边鼓噪的风声,雨声,海潮声纷纷淡去,天地一下缩得只剩下两颗心,在紧紧依偎的胸膛里怦然,震荡。
“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
段炼低头,一遍又一遍亲吻容心的颞骨:“别哭……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你来了,就再也不会了。
李峥冲下沙滩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对雨中相拥,十指紧扣的……恋人。
“李队。”容心跟他打招呼,段炼在一边,特默契的为他拉开椅子,“等很久了吧。”
李峥把视线从他们的手上挪开:“我也就早到一会儿。”
人到齐了,取菜拿菜基本成了段炼一个人的活儿,日料无非那么点花样,刺身、炸物、西京烧,李峥不怎么吃得惯,就着面前的烤牛舌,一个人喝啤酒。
他和段炼老家吉林延边,从小吃肉长大,对虾啊蟹的这类带壳的玩意儿兴趣不大,吃饭的地方是段炼选择,只因为容心喜欢。
李峥觉得新鲜,段炼挽起袖子拿了一只斯干比鳌虾,动作熟练地掐住脑袋,按住第二节 壳往下拧,整条晶莹雪白的虾肉都扽出来,去了虾线沾上酱,一看就是做习惯了,直接往容心的嘴边送,“喝点热的好不好?松茸汤?”
容心挺不好意思地看了李峥一眼:“我自己来吧,你也吃。”说着话呢,第二只虾也剥好了,“我不饿,你先垫点儿,我给你拿鳕鱼去。”发现他哥在看他,笑得挺自然,“哥,你要不?”
他一走,李峥那股莫名的躁就有了地方发泄:“来点?”他用筷子挑开酒瓶盖,泡沫喷涌,“段炼这小子不喝,没劲。”
容心愣了愣,把杯子送过去:“那我陪李队喝一个。”
段炼一回来就不乐意了:“哥,他不能喝酒,我替他来……”抢着来夺酒杯的手,被容心挡回去,“你一会儿还开车呢……”
李峥仰着脖子看着他俩:“就是啊,你要喝醉了,谁送我回去?”又打开瓶麒麟一番榨,“容心,还能喝么?”
这话有点赶容心上架的意思,段炼为了他跟家里闹翻了,好几年没回过吉林,李峥明面上不说,但心里认不认可他俩是另一回事,为段炼,他也不能怂。
“李哥……”容心推开段炼,举杯,“谢谢你。”
李峥一努嘴,对面的杯子已经见底,他也干了。
一顿饭,干下去17瓶麒麟一番榨,最后还是大堂经理过来打得招呼,段炼单手把容心扛肩上,又去拽他到处找电梯的哥:“哥,这儿!”
酒店楼下的停车场,夜晚的灯光正亮,李峥靠在车门上,看段炼拉开副驾的门,护着容心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座位上,系好安全带,那份小心,平生未见。
“哥,后车座上有容心给你带的东西,你一会儿别忘了带上。”
后座上堆了不少东西,外套,看样子就是容心的,下面有个封口的纸袋,应该就是给他的,边上还有一本皮面的本子,放的位置不巧,快要划下座儿,李峥眼疾手快地捞住,看字迹是容心的,内页的第一张上印着:
「让逝者宁,让生者安。」
是他用来记录工作的小本,倒不是李峥存心偷看,车窗外道路上的路灯,黄色的光涌进车厢,正落在下方,容心自己书写的两行小字上:
「如果我是拦着你跨越犯罪的那条线,我拦着你。」
「如果拖着我,你才可以不坠入深渊,我拉着你。」
“段炼……”容心好像醒了,嘴里迷迷糊糊念,“到家了吗?”
段炼的手从变速杆上,挪向副驾位:“快了。”
光在狭小的车厢涌动,忽明忽灭的前挡风玻璃上,分明是一对男人的手,手指修长,关节有力,段炼把五指插入容心的指缝,两个人,很自然的捏紧。
“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李峥错开眼,盯着车窗外的路灯。
“下回别吃日料了,你哥不喜欢,你也不喜欢。”
“好,听你的。难受么?刚喝了那么多,回家,回家我给你煮醒酒汤。”
“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有假了,我陪你,回吉林……”
段炼的拇指,按摩似的揉搓容心的小指:“带你去我小学……”
李峥听他们像两个成了家的两口子在那儿聊着最普通的家常,直到容心的声音小下去。
“下回……”李峥觉得自己也是喝高了,“带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