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瑜走进卧室,静静地坐在床畔。若沈暮醒着,他会装着看手机或看电脑,但沈暮睡着,他就能一直守着看着,这样只要沈暮眉目稍动,他就能有所察觉。
沈暮微微转醒,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桑景瑜。他见到桑景瑜刻意舒缓了眉头,不等自己开口,已微笑着道:“你醒了,能起来的话就先去洗漱,我去热粥。”
有时候沈暮就算醒过来也一时无力下床,这时桑景瑜都会先热着粥,然后回到卧室帮他拿来牙刷脸盆洗漱。一模一样的对话,让沈暮一时以为仍在家中,等再看清楚陌生的房间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身在纽约的酒店里。
他愣了半晌,以至于当桑景瑜回转卧室时都还躺着没起来,但他的确疲惫,一场旅途似是消耗掉他一大半的精力。
桑景瑜见状快步走近,第一个动作就是探他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见没什么问题才总算放下心来,然后看着沈暮道:“你先躺着,我去拿牙刷。”
沈暮也不勉强自己,作为一个病人,逞强的下场就只能让两个人更累而已,所以他配合地点头,让桑景瑜去取牙刷,再扶他起来。桑景瑜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他手里,又去拿牙杯装水,并端来了脸盆。沈暮浑身乏力,桑景瑜几乎是半搂着他让他刷完牙,之后,他又换了脸盆,装来热水让沈暮洗脸。
等做完这一切,沈暮靠坐在床上,桑景瑜替他垫了垫子,才去厨房端来温热的粥。
“晚上要去见爱丽丝,你就在酒店里休息吧。”桑景瑜也不给沈暮勺子,径自一口一口就喂了过去。
“约了几点?”
“六点。”
“还有三个小时,如果到时候我有力气的话就一起去。”沈暮知道爱丽丝是这一次为他们搭线的人,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赴约。
“嗯,到时再说。”桑景瑜仔细地喂着,到差不多剩下小半碗的时候,沈暮自己接了过去,几口就吃完了。
“你吃过没?”把空碗递给桑景瑜时,沈暮问他。
“……还没,我一会儿就吃。”桑景瑜收着碗,这样说着就走出了卧室。
他在厨房随便扒了几口锅里剩下来的粥,又把碗洗了才回到卧室。
“你再休息会儿,时间到了我再叫你。”
“嗯。”沈暮依言躺下。
他其实知道桑景瑜明明担心,却仍是努力在自己面前装出正常的模样来,但就算说破又能如何呢?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能闭上眼睛,而他也知道桑景瑜会一直在他身边,绝不会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底是太累的缘故,沈暮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沈暮是因为衣物窸窣的声音醒过来的,他见桑景瑜背对着他正在拿衣服,不禁脱口而出就问:“到时间了?”
他一出声桑景瑜就连忙回头:“差不多了,我一个人去吧,你继续睡。”
沈暮知道桑景瑜压根就没有要他一起去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叫醒他,但他却是想去的,于是半坐起身摇头道:“我感觉好多了,一起去吧。”
桑景瑜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问:“真的?”
沈暮冲他点头,注视他道:“真的。”说着,他又特地加了一句,道:“你放心吧。”
第18章 治愈之章(3)
见到爱丽丝第一眼的时候,沈暮就能感觉到她的特别。这种特别不在于她出挑的五官,也不在于她完美的身材,更与她睿智知性的气质无关,而是那双蓝色的透彻无比的眼睛,如同海水一样无垠,深邃得令人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她的不同还表现在她的言谈之中,见面时打过了招呼,爱丽丝就向他们直言不讳地道:“我觉得问题始终出在你们的过去,我这么说,请不要认为我在随意对你们的隐私评头论足,而是作为桑景瑜的导师和朋友,也为了沈暮之后的治疗,我想有必要把这些话说在前头。”
在决定来纽约之后,桑景瑜就说起了爱丽丝。他告诉沈暮早在为寻找他的时候,就已将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向爱丽丝坦白过,只是桑景瑜并未料到仅是初次见面,爱丽丝居然就提起了过去。那些过往他从不敢在沈暮面前说起,沈暮被他伤得已经够深了,说起过去无异于揭伤疤的行为,尽管他知道沈暮没那么脆弱,不过追根究底,他知道是因自己会替沈暮感到伤心的缘故而从不愿提及。
“爱丽丝你……”桑景瑜想阻止爱丽丝,却反被爱丽丝阻止,她仍是面对沈暮道:“沈暮,你应该不太相信自己的病会痊愈吧?”
沈暮闻言一愣,爱丽丝此时用她那双透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一下子看进了他的心底。这使得他无法否认,对于自己的病情,他从来没有抱过乐观的态度。
爱丽丝不等沈暮回答,又好像是早就知道沈暮的想法,她继续又道:“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敢相信?或是害怕信了会失望?就跟爱上桑景瑜那时一样,他一次一次拒绝你,所以将近十年的失望让你最终养成了不敢再抱任何希望的惯性?你的潜意识也不愿让你相信,尽管你可能想相信,但你始终做不到。”
爱丽丝的一番话顿时让沈暮和桑景瑜愣住,他们对视一眼,这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过的症结所在,桑景瑜从沈暮的眼中看到了迟疑,而沈暮则从桑景瑜的眼中看见了自责。
“这就是我说‘问题还是出在你们的过去’这句话的主因,但这却是能否治愈的最重要的条件。沈暮,你必须真正去相信自己能够痊愈,才有痊愈的可能,你明白吗?”爱丽丝定定地望着沈暮,她的一个字一个字就如同她此时的眼神,似乎带着肉眼可见的份量。
爱丽丝的话对沈暮来说如同当头棒喝,尽管对桑景瑜来说却是一刀一刀往他的心口上戳,但他必须承受这一切,同时他也必须帮助沈暮重新去相信,就算沈暮对感情已不太在意,就算沈暮对他没有了爱也无妨,他必须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沈暮,他曾经的付出,他曾经给过自己的爱,在最后的最后,再也没有拒绝,而是换回更多的爱,无论他要不要。
只是当晚两人躺在床上,桑景瑜仍是忍不住对沈暮道:“我……能抱你一下吗?”
沈暮没有拒绝,于是桑景瑜紧紧抱住了沈暮。沈暮只感到温热的液体淌到自己的颈间和抱住自己的人的轻颤,他叹息一声回抱住桑景瑜。他知道爱丽丝的话让桑景瑜难受万分,也知道让现在开始爱上自己的桑景瑜承受这些其实并不公平,而显然他也要重新思考与桑景瑜接下来该如何相处的问题,因为爱丽丝最后对他说:“相信这件事从哪里失去,就要从哪里找回来,因为条件已经成熟了不是吗?”
可是现在尽管他抱着桑景瑜,心底却正如爱丽丝所言,习惯性地不去相信,也许悸动重新复苏,可才冒了头就被自己掐灭,十三年不断的失望形成习惯,让他就算想找回来,也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见到费南迪的时候,他跟爱丽丝说了类似的话:“沈暮,相信、坚信、笃信,这非常重要,我们都只会做自己相信的事,也只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才能成功,你试着回想一下,哪一件事是能在自己都不相信的情形下做成功的?”他这样道。
的确,人只做自己相信能成功的事,也许会经历失败,但最终总会成功,因为若是在半途就选择放弃,那么根本谈不上相信。
只是,爱情和疾病能与此混为一谈吗?
对此,费南迪的回答亦很精妙:“你若抱着绝望去爱,是收不回成果的,正因为你的爱带有希望,才给与了他这份希望,试想你若带给他的都是负面情绪的爱,他又怎么会反过来接近你?更何况是在多年后?”
沈暮反思着这句话,他发现绝望的情绪当初并不是没有,而是全部都自己咽下了,他并没有让桑景瑜看见过自己哪怕是一次的绝望,但他仍然认为爱情跟疾病不同,可是费南迪却说:“其实是一样的,有完全无望的爱情,也有完全无望的病症,但是,若一旦从心开始改变,无望的爱情会变得令人最终愿意放手,而无望的病症,也会全心接受,心处于平和,一切都能圆满,你不能否认其实每个人都在步向死亡,没有人会例外,无望的病症不过是死亡提前到来,但若一味排斥它,最终只是徒留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