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贯西洋+番外(11)
店里伙计面带难色:他手头再没有别的首饰可拿出来供冠太太批评了。冠太太那两道细长眉毛于是在脸盘上生动地运动起来,显出很遗憾的神色。合她心意的“真命之石”可真越难越寻到了。
然而这又有什么法子呢,水才往低处流,她总得去觅得更好、更完美的珍宝,才能够得到与先前同等的满足和快乐。人生在世,就不能不永远向前看,永远不驻足停步。只有这样,她的生活才有鲜活而积极的意义。
☆、【短篇】故事开始之前
<北平>
“待会儿咱们上哪玩去?”冠君妍一面问两名同伴,一面轻轻巧巧跳上岸。
“怎么,在什刹海逛了这半天,冠二小姐还没逛累不成?”一个朋友紧跟着从船上下来,笑问道。
“好容易等到放假,难道这早晚就回家去?你瞧,天还没黑哪。”冠君妍动一动脖颈,微扬起尖尖的下颌,看头顶尚未开始发暗的天空。湖边带点凉意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若是累了,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喝杯红茶,吃几块点心休息一阵如何?”
另一个朋友也跟上来,对君妍的话极为赞成“这样好的天气,早早回去闷在家里实在可惜。等吃完了点心,我们不如上戏园子去。听人说,今儿晚上登台的可是喜丰园的台柱,唱得那叫一个绝。”
“喜丰园台柱…”平时不常去戏园,不过如此名声在外的台柱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叫温玉庭?”
“正是,你们俩还没听过他的戏吧,走,今儿晚上就领你们一饱耳福。”
<杭州>
“全押上。”甄少鹏把手中的牌拍到桌上。
“哎我说甄大少爷,您可悠着点儿来,否则回去你那古板爹又得教训你。”一旁的友人拍着他的肩劝道。
“我爹?正忙着顾他那亲徒弟捏壶,哪有功夫教训我。再说,这点儿小钱儿我还玩得起。”甄少鹏不屑地把脚翘上牌桌。
耳畔摇骰子、起牌,喧闹的声音和叮叮当当的银元声响成一片,嘈杂得有点不真实。头顶和墙壁上的灯照的极亮,可以教人清楚地看到桌边牌友们口中时不时吐出的烟雾。
门开了一下,又有新的赌徒加入进来,趁着门打开的当口,甄少鹏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房子里红红橙橙的灯光,有姑娘笑闹的声音传来,甜甜的一声“渡少”,甄少鹏知道,那些姑娘准是烫了最时兴的头发,穿着鲜艳的旗袍……他专注地沉浸在这灯火通明的世界里,不去想自家那朝阴的,总泛着一股发苦茶味儿的院子,也不去想那总板着张脸冲自己呵斥的父亲。这个有着亮丽色块的世界里喧闹得有些模糊的声音使他感到安心。
甄敏之把洗好的手帕晾到窗外门廊上,转回屋到梳妆镜前整理有些松散的头发。头发很长了,她把它们仔仔细细的编起。
前阵子听人说,剪发在北平进步女学生之间很是流行,后来不止北平,连杭州的街上也可以见到把头发剪短又烫过的摩登女郎。上礼拜吃饭的时候哥哥劝她也剪一个,又洋气又时髦。被父亲板下脸一阵斥责骂了回去。借此由头还顺带斥责了哥哥整日在外胡闹的行为。爷俩又闹了一场别扭,哥哥便更变本加厉地早出晚归起来,只留她一人在家,宽慰对着一屋子茶壶沉默叹息的父亲。
下人们有时闲聊说,若我们小姐和少爷换过来,甄家手艺便也后继有人了,甄家许还要兴盛。
父亲忧心的也是这个,她知道。
父亲待在偏院里许久没有动静,她走进去,见已显年迈的壶王正背着手站在桌前,桌上有两只新做的壶,显然是被人偷藏起来过。壶上还有瑕疵,可是与父亲做的壶却也有几分相似。这样的手艺…游手好闲的哥哥是没有的,那么,便是有下人偷艺,她想起家里的长工小金有几次偷偷摸摸趁搬东西往屋里瞧,许是在偷看父亲做壶。她那时只当小金好奇,只悄悄在门后冲他笑了笑,已示自己看出他的心思,并未同父亲讲。
父亲又锁着眉头,沉默了一阵子,似是极生气,又似在烦心。
“你去把小金叫来。”他终于开口,冲敏之道。
<擦肩而过>
孔师兄初到杭州,一下火车便拉着同行的几位朋友到西湖边,找了家馆子,点念想了很久的龙井虾仁。
“要说到美食,还是中国人在行,做出来的东西色香味俱佳,清淡不腻,能让人大饱口福。”
“孔兄这样喜好美食,等日后去了法国留学,还不得思乡情切呀。”友人打趣道。
“也不尽然,法国菜也有法国菜的妙处,红酒蜗牛,各种奶酪酱汁…在那里也亏待不了自己。”
今天他们选的这家馆子很不错,很多当地人也在这里吃饭。
隔壁一桌大概就是,几个纨绔做派的年轻人,谈笑间尽是杭州口音。
从外头进来一个女孩子,浅杏衣裙,用鹅黄色绒头绳在背后扎起两条长辫子。她径直走在隔壁桌前,对着其中一个男子说了些什么,许是对那男子的回复不满意,脸上带了些愠色,扯起他的衣袖,大抵是催他走。
那男子显出些许尴尬神色,连连冲他的朋友道“改日奉陪”,一面起身离席。
他们经过孔师兄座位边的时候,那女孩子正说着“快些走,父亲急着叫你。”典型的杭州腔调,叫人想起新采的龙井茶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
孔师兄下意识跟着他们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太看清女孩子的正脸,只注意到她脖子上系着一条浅色的薄纱巾,被风吹得翩翩飞舞,像一道潋滟的西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