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速+番外(39)
靳闻冬上去顶楼时,柳筠正对着楼底下发怔,秀美的脸庞瘦得脱了相,蜡黄的皮肤松弛无光,随意地耷拉了全脸,明明才四十几,却已经像个垂暮老人。
春寒料峭,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靳博涛正站在不远处,眸色沉沉,看见靳闻冬来了,轻点头示意。靳闻冬则愣愣地站着、瞧着、喉间有东西哽住了。
他缓慢地走过去,周围医生有拿医药箱的,有举着麻醉剂的,甚至还有拿着绳子的,这些东西过一会——都会用在他的母亲身上。
“不用这些不行吗?”他听见自己说了句废话,随即意识到有多蠢,紧闭上了嘴。
听见他的声音,纹丝不动的柳筠突然回过了头,她连瞳色都是苍老的,身体单薄的像张纸片,站在离楼顶边缘很近的地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靳闻冬攥紧了拳头,死死盯住她,他想轻声哄一哄母亲,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石头,”柳筠嘴角微掀,轻声道,“辟邪瑞兽。”
靳闻冬大脑接近空白,过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讲什么,连忙把颈间的黑曜石拿出来,动作几乎是手忙脚乱,“这、这个吗?”
柳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却又不说话了。
“这是貔貅,是块黑曜石,”靳闻冬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她看,“你送给我的,说要我满十八再佩戴……还记得吗?”
楼顶冷风呼啸,柳筠被乱飞的头发扰得心烦,突然向后退了步,所有人悚然一惊,心脏都跟着她抖了几抖。
靳闻冬向前探了探手,要上前去扶她,见她没事,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暗暗咬紧了牙。
在他看不见的方向,靳博涛背过手去,给几个医生悄悄打了个手势。
靳闻冬又冲着柳筠问道:“那你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细听甚至是带着几丝颤抖的,柳筠拨开头发,黑黝黝的眼睛与他对视,这是她现今最好看的一个部位了,与靳闻冬至少八分相像。
相见不相识的母子俩在楼顶上默然无语的对视了半分钟。
靳闻冬失望地垂下眸,把黑曜石放了回去,由于在空气中放置了太久,在他身上汲取而来的温度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冷冰冰的,熨帖在他的心口。
那种冰凉的触感能传进心里去,他觉到几分无力。
上次与母亲相见,是在两个月之前了,那时候柳筠很是省心,他们母子难得安静相处了一会。
上上次他刚进行完一次月考,约着温瑾然出来吃烧烤,半道被靳博涛一个电话叫过去,柳筠正在家里发疯。
上上上次他母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了出去,在大街上伤了人。
上上上上上次……
靳闻冬平时里是不愿意回想这些的,只难得过来一趟时才肯扒一扒回忆,他也鲜少去直视母亲衰老的脸,很少去和母亲说话,这些都会让他觉得难受。
而实际上刚才柳筠口中说出的那六个字,也是她疯了之后迄今为止,对他讲过的唯一一句话。
曾经柳筠看见他神似靳博涛的脸会害怕,后来这种害怕也从未消减,靳闻冬无数次想抱住母亲羸弱的肩膀,又无数次想直接弄死她算了。
他看见柳筠就会觉得痛苦。
“我是你儿子,”靳闻冬突生勇气,喉咙嘶哑,双眼通红,喃喃道,“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是你放任自己疯掉,忘记了我,抛弃了我。”
一直不曾吭声的靳博涛猛然叫了声:“绑!”
靳闻冬猛地看向他,始终没落下来的泪随着他的剧烈动作而落下了颗,却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水痕——几个刹那间,医生们已经一拥而上,早已准备好的麻醉剂直接弹了出去。
他怒吼道:“谁都不准动她!”
麻醉剂准确地落在了柳筠的身上,她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懵懵懂懂朝着靳闻冬的方向看,单薄的身体越发不稳的在晃动,趁这个空档,有个医生迅速制住了她。
柳筠还要反抗,精神病人常常有失控的时候,机体对麻醉早就产生了抗药性,加上发病时比普通人力气要大,制服她需要很多的力气。
靳闻冬暴怒,脑子一热,直接揪住了靳博涛的衣领,他心跳骤升,脸红脖子粗,张嘴只发出了个短促的音节:“你!”
靳博涛面对他的怒火,心中也不是没有恼火,不过他显然要比现在的靳闻冬冷静,拽开他的手:“你想让你的母亲跳楼或者失足从这里摔下去吗?”
靳闻冬慌忙去看柳筠,柳筠软倒在医生身上,睁着大眼睛,憔悴的蜡黄皮肤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怖了,甚至有些可怜。
医生对她进行身体检查,靳闻冬靠近她,却不敢触碰她。
靳博涛也走了过来,看见情况恢复了能掌控的范围,整了整被儿子弄乱的领带,脸上显了疲态:“先把她弄房间里去吧,以后阁楼都要上锁,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让护工反复检查。”
靳闻冬无话可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几个医生搬起来柳筠,要运着她下楼了,她还是有意识的,虽然这个意识不是正常人的意识,靳闻冬跟着,神色略微茫然。
阁楼的门近在眼前,靳闻冬眼睁睁看着柳筠被五花大绑的搬下去,甚至不知道此时的他应该做什么表情。
就快看不见柳筠的身影时,靳闻冬看见她的手指头动了动,一声叹息被风打碎:“冬冬啊……”
靳闻冬一愣。随即疯了似的往前奔过去。
他已经许久未听见母亲的声音。
第46章 暴露
柳筠的房间向阳,有个亮堂的阳台,阳台与卧室之间开了扇落地窗,白天是十分宽敞明亮的,晚上却容易透风,尤其是冬天。
医生把柳筠五花大绑,放在床上替她检查身体,确认没大碍,嘱咐了护工几句,打着哈欠便走了。
期间靳闻冬就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护工过去把窗帘拉上,屋里开了暖气,暖洋洋的,大家都是刚从顶楼下来,乍然接触这温度,还有些无法适应,靳闻冬年少,血气方刚,没一会儿鼻尖上浸出层汗。
靳博涛过来看了眼就走了,他不喜欢柳筠的屋子,几近于厌恶,这夫妻两人现在是两看两生厌,精神状态平和的柳筠看见他会突然尖叫,发病时会更加激动,生生把靳博涛对她残存的最后一点愧疚磨没了。
每当这时候,靳闻冬都很笑,也不知道当初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结婚这一步的,分明哪里都不合适,可见靳博涛为了如今的权位是下个苦功夫的——在追求柳筠,和柳筠谈恋爱结婚生子上。
已经凌晨。
护工是两个女人,收拾好柳筠,回过头来,冲着靳闻冬道:“你要留下来和她单独说话吗?”
今晚怕再出差错,护工是要留下来守夜的,靳闻冬点点头,她们就出去回避了。
柳筠半眯着眼睛,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在她的眼中这世界都应该是模糊、扭曲、光怪陆离的吧?靳闻冬的视线落在她削瘦的躯干上,愣了片刻。
他搬过去个椅子,坐下,弓着腰,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筠把目光移至他脸上,已经眯成条缝的眼睛中还能看见浑浊的眼珠。
寂静的灯光打在她面颊上,柔和了她因为瘦弱而高耸的颧骨,靳闻冬突然伸出只手,想要碰碰她,然而顿在半空,很快又收了回去。
他不习惯亲近她,尽管她是他的母亲,有时柳筠看向他的眼神中会有一闪而逝的恨。
“我待不了多长时间,”靳闻冬突然开口,“应该很快就走了。”
他顿了顿:“……刚才你叫了我吗?”
柳筠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靳闻冬掏了掏口袋,习惯性去摸烟,却掏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早戒烟了。
想起烟来,总不可避免扯出另一个人,温瑾然莹白透亮的小脸映在他脑海中,他垂下眼帘,扯出个笑容,“我以后还想带你来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