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97)
晏羽见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半天,险些将这东西当成迷你痒痒挠,只好自己动手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那只底座立在桌面上,底座上是一支尖端很细的圆锥,将猫狗拉在一起的爪子搭在圆锥的尖儿上,刚好它们可以左右摇晃着却谁都不会掉下去。
“平衡摆件,好玩么?”晏羽按了下小狗的屁股,摆件颤巍巍摇晃起来,好像随时要掉,但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确还是谁都没有掉的。
易乘风点头笑笑,“有点意思。”
手艺明显比六年前雕那条小木蛇的时候更好了,猫和狗的身形简洁生动,连那种一边决绝一边倔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
“可是非得这样抓着,被这个尖儿戳着爪子应该疼得不轻。”
呃,好像的确是有点儿。
晏羽雕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这种形状不对称的平衡杆,两边找补着雕起来是很费力的,他雕坏了六七个才弄成这个,手指也被割了不知多少道口子。
他始终觉得,那一次他在夕岚湾父亲的墓前昏死过去,如果不是有个易乘风在梦里拉着他,或许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不管你掉到什么地方,我也会拉着你的,永远都不会松手。
“大周末的早点休息,送你回家吧。”
易乘风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没想到晏羽现在住在了老玻璃厂这一带,一南一北的,他每次去梅河岭往返没有四个小时都下不来。
明明去了也见不到,这个傻缺玩意该怎么说他呢。
“小晏,谢谢。”
易乘风在公寓楼前停下了脚步,“我知道我爸看病的钱是你拿的,这个必须要谢谢你。”他加重语气似的点点头。
不是刘开迪他们不够仗义,也不是他们那几家凑不出这二三十万的费用,而是那会儿他们大都还是吃家里用家里的穷学生,帮个万八千的或许还行,可谁在家里都做不了十万八万的主,一个借条都不打,一分利息都不要,这得多大的交情能借出钱来,除了晏羽他想不到别人。
晏羽对他猜到真相也没有特别吃惊,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不差钱的,不用急着还……要是你非想当成救命的恩情我也不介意,只是你想拿什么还我?”
易乘风有点无奈也有点无赖,“我特么连利息都不还,还能拿什么还你?快上去吧,我走了。”
晏羽盯着他潇洒转身的背影,心口泛起隐隐的疼,这是什么债务人呢,一点讨好债主的自觉都没有!
真的连送我上去都不行吗?
他停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双手转着轮圈向后退了半圈,身后就是三级石阶,只要再退一点点……
诱惑就像伊甸园里的蛇,吐着信子舔在他的后颈上,魅惑地谗言。
来吧,只要你从这里摔下去,他就会回头看你一眼……这个高度可比董家门前那个还要高,足够让你受个不大不小的伤,他不会不管你的……试试啊,看看你摔伤之后,他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很紧张……他会送你去医院,然后留下来陪你,他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对不对……敢不敢赌一下?
易乘风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里,真的不会再回头了是么?
就在晏羽的左手下意识向后拨了轮圈的同时,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旁边的不锈钢扶栏,将轮椅稳在了台阶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内心的挣扎也颇消耗力气。
晏羽,你疯了么?你不要……不要变成一个自私的,疯子!
还有很多时间的对不对,你给他点时间重新适应你,不要这么急啊。
这有一点像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小孩,故意踢掉被子或者拼命吃冷饮,然后扯住大人的衣襟哭哭啼啼说自己不舒服,要求待在家里被大人陪着……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能不能别总跟小孩儿似的这么任性?
我不是的,易乘风,我不是任性的小孩儿了,你看,我没有那样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66章 16魇
易乘风靠在末班公交车上,二十四年的光阴如同窗外模糊的夜景飞速后退,曾经想抓住点什么,却终究还是像这冷清的车厢一样空荡荡,只有按部就班的司机和面目不清的两三个过客。
小晏也长大了,从前以为他长大之后不必寄人篱下,可以过得轻松一点,现在看来他肩上的分量似乎更重了,而这分量里,还有他加上去的。
那个整天被他哄着照顾着的小孩儿,现在也会反过来哄着他照顾他,小心翼翼掂量着他的心情。
试探的眼神和硬挤出来的笑容就像蜗牛柔软的触手,敏感到令人心疼。
坦白讲易乘风二十四岁这天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他刚工作不到两个月,就第二次失业了,而且是被辞退。
搬家公司对员工的要求不高,带车组长也不刁难人,本来以为这次能做久一点。
不过不知是谁认出他来,跟业主嚼了舌头,业主大姐紧张兮兮地找了组长表示她无法接受一个坐过牢的人从他家里进进出出搬东西,万一少了点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半老女人那种厌弃又鄙夷的眼神躲躲闪闪投过来,带着几分畏惧,好像他是一条随时可能张嘴咬人的恶犬。
组长没办法,立即停了他的工,让他先回公司等着。
大概在他走了之后,那女人胆子又大了些,说了几句威胁投诉之类的话,还抓着这个借口硬是让组长给他抹了五十块零头。
易乘风找工作的时候,对自己的前科没什么隐瞒,但在梅川这种放屁能砸到脚后跟儿的小地方,事情捅出来,公司也要顾及名声,只好结了钱让他走人。
在这之前,他找过一份工地打杂的活儿,顶着大太阳干满一个月,工头非要扣他两成工钱,欺负他出去也是不好找下家,同工偏不同酬。
他剑眉一竖,拳头一捏,没等开口对方就差点儿吓尿了,送瘟神一般结清工资让他走人。
车窗上倒映出他自嘲的表情,其实这六年来,他有的是时间想清楚很多道理,面对那样的恶心嘴脸顶多也就反反胃,不至于还冲动伤人。
只是即便他付出了代价,这个世界也依然用残酷的目光注视他,让他一个只想凭力气过小日子的人无所遁形、无地立足。
易乘风倒了两趟车才回到北郊,顺路买了点小菜和啤酒提回家,他妈今晚去照顾做胆管手术的姥姥,家里就他们仨男人。
“老易,喝两杯?”易乘风从厨房捏了两只玻璃杯,一只也就百十毫升大小,转出卧室进了小院儿。
易培笑呵呵地跟过去,他心脏手术之后要戒酒,苏享惠盯得特别紧,逢年过节才给一点沾沾嘴唇,这会儿子请喝酒,自然美得不行,“水煮花生,好东西,可惜今晚没球赛。”
“你这小心脏,还是少看国足吧。”易乘风给他爸满上一杯,“就一杯啊,当白酒抿着,多吃菜,有你喜欢的脆藕和鸭掌。”
易培佯装不悦,“你说喝两杯的!”
“两杯的话,一杯就只能倒一半。”
他作势去拿酒杯,又被老爸按住杯口,“一杯就一杯吧,满的看着舒服。”
爷儿俩喝了有一会儿,谁都没开口,明明从前掩护对方喝酒,偷偷看球这些共同爱好还都在,滋味却全然不一样了,酒花泛着苦,一路从喉头滚到心口窝,将转到嘴边的话又冲回了肚子里。
“小乐今晚不回来?”
“嗯,打电话回来说是明天跟着老板去上菜,凌晨两点多就得出门,不值当来回折腾就跟店里对付一宿。”
“小崽儿长大了。”
易培抿着酒转头笑笑,“我的崽儿也长大了……你小时候那会儿啊,我也不懂怎么给人当爹,全都扔给你妈一个人……带孩子挺闹心的,她也年轻,脾气暴,免不了揍你两下……现在也懂了,打孩子不对劲儿,就是明白得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