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17)

不一样不在于梁千暮，也不在于流浪狗，而在于其中某一位大妈。

梁千暮正走着路，突然感觉到身旁多出个人来，他一看，是那位熟悉的阿姨，姓赵。

“赵阿姨，”感觉到了有些奇怪，平日里那群大爷大妈尽管嘴碎，却从不会主动上前找他。对于他们来说，背后的议论带来的八卦之心好奇之心，远大于同当事者当面交流。不过尽管如此，梁千暮还是同她打了招呼，“怎么了？”

“小梁啊，”赵阿姨环顾了圈，似乎害怕谁突然出现一样，“阿姨问你啊，那个经常和你一起下楼一起回家那个，是你朋友么？”

“嗯。”不喜欢他们这样子，但是只不过是回答一个问题，梁千暮便点头。

“哎哟，小梁，可别和这种人深交啊。我一侄子之前和他都是职高出来的，听说是个孤儿，看他整天那闷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心理有没有问题……”

“就是就是，小梁，听长辈们的，早点和这种人离得远远儿的。”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一个大爷穿着背心，手里的蒲扇摇了摇，大嗓门地说道。他的声音很响，这里建筑的隔音效果又不算好，梁千暮害怕被顾岑听到这些话。

流浪狗似乎感觉到了梁千暮的不安，抬头看了看他，亲昵地蹭了蹭梁千暮的裤腿，然后自觉地转身，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阿姨，我刚回来，有点儿累了，改天再陪你们聊，叔叔对不住了啊。”他握紧了拳头，回头，看了眼流浪狗离去的身影，便赶忙朝着单元门里跑去。

有些时候，言语话柄就是武器，这些无形之刃的威胁，不亚于泛着青光的冷兵器。一束束来自他人的冷漠目光，一字一句怀揣着疑神疑鬼暗地猜测，会在你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有一道看不见的伤痕。

尽管它们不会流血，不会感染，更不会留下丑陋的伤疤，它们只会给你那心灵上的沉重一击。

梁千暮打开家门的时候，发现顾岑的鞋子还摆在鞋柜上，他松了口气，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入鼻腔。

他猛地抬头，看到了那个撑在窗边，指缝间夹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卷的男人，以及他落寞的背影。

☆、沉默无言

“阿岑。”梁千暮试图开口去呼喊他，然而，顾岑的背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去撼动他的内心了。

一旁，前些天梁千暮抱回家的好大一叠书，终于承受不住自身重力，一股脑的滑落在地，顺手撞翻了一旁的空瓶。

那一声又一声杂闹，是顾岑落寞背影的最好的衬托。梁千暮迈开步伐，向着他孤独却又无助的背影走去。

一颗又一颗的烟头，落在顾岑周围，包围着，环绕着他。

“阿岑，他们就爱这样，”梁千暮开口，他想要摆出那股属于他的轻松快乐，只是话一出口，反倒起了反作用，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要管他们。”

咬住烟蒂，顾岑的视线不知落于窗外哪一处，云层逐渐厚了起来，晴朗的天空瞬间多了份压抑。

“咔——”梁千暮听到了打火机点火声，顾岑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的沉默，已经成为了解决一切问题的手段。曾经，那个小弄堂中，那些混混讽刺他没有父母疼，是个孤儿的时候，顾岑也是用这种方法来回应的。

这样，连带着梁千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默默走至顾岑身后，看着那个比自己高大却孤寂的背影，心中突然想伸出双臂，轻轻环住面前人的腰。

这只不过是他的想法，打断这一切的，则是顾岑的行动。

梁千暮从未料到过的。

他转过身，在梁千暮思绪未收回之时，狠狠地抱住了面前人。他将头埋在梁千暮的肩窝，就像鸵鸟逃避外界事物一般。双臂紧紧地箍着梁千暮的身子，顾岑头一次在旁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软弱来。

依旧是沉默，但是又与先前不同。

最后，梁千暮也伸出手来，穿过顾岑臂下，最后相交于他的背上。

天空最终被乌云占据，雨滴落洒在了M市的土地上。公寓内没有开灯，唯有那点滴昏暗的光线，映照着屋内互相拥抱互相安慰的两个人。

好在冰箱里还存有些食物，外边雨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出门买。梁千暮见还有些青菜及面条，本想去准备另外清汤面将就吃了，顾岑示意他在客厅内等着，自己则是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两人的餐食。

靠着椅背，梁千暮听着厨房内传来的刀叉碰撞的叮咚响声，内心不免为顾岑担心着。

虽然刚才的那个拥抱，似乎驱散了这两日来两人的所有坏情绪，但是他知道，凡是以沉默来面对问题的，都不叫解决，这叫做积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积累的，总有一天会全面爆发。

手机屏幕亮了亮，余光瞥见消息的部分，那来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却写着一个地址。

他差一点忘了，周五方皓源的电话！

对自己来说，方皓源的邀请，是一个绝大的机遇。

顾岑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放在梁千暮的面前。碗壁碰到桌面的那一声响，拉回了梁千暮的思绪。

“饿了吧，快吃吧。”将筷子递给他，顾岑在梁千暮的身旁坐下。

餐桌上，又是熟悉的沉默，两人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梁千暮偷偷瞥了眼顾岑，他依旧垂眼，灯光打至他侧脸的阴影愈加浓郁。

“阿岑，”梁千暮出声，打破这沉寂，“明晚一起去看电影吧。”

顾岑抬眼，“看电影？”

“是啊，”梁千暮给自己加了根青菜，“是我的一个朋友的电影——也不算是我朋友吧，封霁的朋友，大学时候见过几次，她叫风南沉。”

或许顾岑对娱乐圈内兴趣不大，或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风南沉？”

“她也是近几年才进入演艺圈，这是她演的第一部电影。”

顾岑看着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她和封霁关系不错，我和封霁又是铁哥们，好歹去支持一下票房吧，哈哈哈。”

他原以为顾岑会拒绝，谁知顾岑居然开口答应。

“好。”

这下轮到梁千暮沉默了，良久他才掏出手机，在那近期上映的电影的最底端，找到了那排片少得可怜的电影。

看着片名，梁千暮就能猜到那无聊的套路化的剧情，但是看在朋友的份上，他还是买了两张票作为支持。

“买好啦。”他付完钱，将手机放回了原位。

顾岑看似有些疑惑，“你刚才，是在买电影票么？”

梁千暮看了看他，点点头。

“是啊。”

顾岑将碗中的食物全部吃完，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刷碗。

“阿岑。”梁千暮赶紧站起身，想要阻止他，“今天我来洗吧。”

顾岑侧身，看到他飞速跑到自己跟前，从自己手中接过碗筷。

“怎么了？”顾岑突然觉得今天他有些反常，往先自己算得上是包办了一切家务活。

“没事。”今天晚饭总共没几个菜，梁千暮一趟就全部收拾进了厨房，“之前都是你做这个，今天换我来。”

将满脸莫名其妙的顾岑推至卧室，梁千暮跑回了厨房。快速地回复了方皓源的短信，他看了好几眼短信上的地址，将其牢记于心。再发微信问封霁有关工作的事情，那家伙估计现在正和M市公子哥玩的正嗨，一时没有半点回信。

有些泄气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梁千暮挤了些洗涤剂在洗碗布，慢慢覆上了被水浸湿的厨具。

顾岑站在他的卧室里，没有坐没有躺，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烟瘾似乎又犯了，他下意识去口袋里寻找烟盒，转念一想这是在梁千暮的卧室，他握了握拳，最后放下了手来。

今天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浑浑噩噩了二十六年，他无时无刻都处在寄人篱下的状态中。

从孤儿院，再到梁千暮。

顾岑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这一切。他没有钱，也没有任何赚钱养活自己的本事，没有人去教他。孤儿院只供他念完初中，结束那一切后，一直都是他独自一人混杂在M市这座冷血城市中。

在顾岑无意识中，他的指甲已经刺破了他的掌心，拳握得再紧，也无法转移任何一点他心头的悲哀与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