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罗曼史(8)
他又说:“可是你知道比打骂还要可怕的是什么吗?是虐待!无形的虐待!他们让我感觉我的存在就是一种病毒,他们让我感觉我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裴原说:“你何必在意他们?”
叶桢反问他:“不在意?试问你在那种环境中生活了十几年,你能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吗?”
裴原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有话要说,但他还是压了下来。
“裴原,你不懂的,你根本不知道我过去经历了什么,即将会经历什么,这些,连我自己都不敢去想。”叶桢越说越喘不上气,他捂着脸,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明明毫无用处,徒增人厌。”
裴原从侧面抱住他:“可我知道,你应该找个人倾诉。那个人,可以是我。”
叶桢十四岁的时候,他妈生了一个男孩,他妈很宝贝那个孩子。他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才能受到妈妈喜欢,可就这么一看,那孩子却哭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赶出家门。那天晚上还下着雨,他无家可归,不知道走了多远,看到有处花园就躲了进去。于是,他遇到了裴原。
他像只蚂蚁似的蜷在花架下,裴原撑着伞,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第一次有人主动靠近他,还把伞留给了他。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喊住了裴原,求他收留自己。
后来他总是会走到那处花园,因为不记起裴原的家,他想在那里等,总是能等到他的。
可惜,两年了,他一次都没等到。
直到上了高中,偶然的一次,在校医室,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念了两年的人。
叶桢知道了他叫裴原,是春溪一中的校医,可他却没能认出自己。
叶桢并没有伤心,反而自那以后,他就想法设法让自己受伤,进出校医室的次数多了,裴原总算注意到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一次撞见同班的女生跟裴原告白,他气极了,把裴原按在校医室狭小的病床上吻了他。
裴原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都没有一丝反应,他说:“结束了的话,我要下班了。”
叶桢跟着裴原回家了,并不是裴原邀请他的,只是他自己想去,裴原没有反对,似乎是接受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样暧昧不明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如今终于出现了裂缝。
……
“快一年没惹事了,最近又怎么了?”裴原问他。
夜色凉如水,叶桢单薄的身体靠在窗台上,笑得凄凉:“是啊,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
“裴原,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啊?”
他在问裴原,更像是在问自己,他很清楚裴原的出现不会改变什么,可他总是存着一丝幻想。而此刻,注定要由他亲自打破这份幻想。
终于,他强忍着心中的颤抖,侧过头说:“裴原,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分手?”裴原好像在听什么笑话似的笑了出来,“你要和我分手?”
“对,分手。”叶桢终于转过脸看着他,“不对,不是分手。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不是吗?”
这句话似刀锋一般刮在叶桢的心上,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他跟裴原的关系,可如今当着裴原的面说出来,没想到竟会这样令他心痛。
裴原也没再说话,两人就在暗淡的灯光下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桢开门的瞬间,裴原朝他扑了过去,将他抵在门后,狂风暴雨般地吻着他,嘴里喃喃地说:“别走,阿桢,别走,别离开我。”
叶桢从未如此决绝过,裴原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这一年来我在你身边,你总是很冷淡,现在我要走了,你突然舍不得我了?是习惯有我的存在了?还是习惯了我像个癞皮狗一样跟在你身后?”
裴原没想到叶桢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否认道:“不、不是的,我……”
叶桢打断他的话:“裴原,或许曾经我是爱过你,但是我现在不爱了,放我走吧。”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裴原不死心地问。
叶桢深吸了一口气,无情地说:“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遇见了你。”
一模一样的场景,勾起了裴原的回忆。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生下了你。
而说出这句话的,是他的妈妈。
☆、三无医患·下
裴原走了,他离开了春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叶桢坐在与他初遇的花园里,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直到黄昏时分,他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可他没走两步就倒在了花丛中。
熟悉刺鼻的消毒水味唤醒了叶桢,可当他睁开眼,见到的却不是他的裴原了。
小护士见他醒了,便欣喜地跑出去叫医生,医生来了又开始劝他要好好保重。
叶桢听厌了这话,反问道:“我这样的身体,还有必要好好保重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只是没有适合你的心脏,等找到了,你就可以痊愈了。”
叶桢忍俊不禁道:“痊愈?林医生,你怕是忘了,病危通知书是你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吧?”
林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实在无话可回。按道理说这种事情是不该让病人知道的,可是叶桢的情况,家里人除了缴费根本不见踪影,实在是没有办法。
“你也不用想什么话来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没有那病,我也早把自己糟践得差不多了,现在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林凡没话反驳,接到一个电话后出去了,空荡荡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叶桢一个。
……
“裴原,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了?”林凡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只见裴原脸色惨白、毫无人气的模样,“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裴原不说自己,只问他:“你呢?最近还在忙?”
“难得你关心我一次。”林凡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最近工作上的烦心事真不少。”
裴原没回他话,只静默地坐着,林凡似乎是怕气氛太干,便跟裴原说起了工作的事。
“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小患者吧,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嘛,他年纪小,好好保养,以后遇到适合的心脏,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偏偏那孩子不知道珍重自己,我才接手他的头两年,几乎是三天两头往急救室里送,之后一年倒是消停了不少。可你也知道,心脏病人哪经得起折腾,他头些年攒了一身毛病,这不,一个月前一并复发,人可算是毁了。”
林凡最后惋惜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啊,年纪轻轻,才十七岁,实在是可惜了。”
林凡说的孩子裴原并不关心,只是他总想起叶桢,叶桢也才十七岁,也喜欢折腾自己,那孩子跟叶桢有点像,又不像。
裴原想,叶桢没有病,他会健健康康活下去的。
林凡是裴原的大学同学,也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裴原这次见他就是为了跟他告别。
“你要离开?要去哪?”
林凡还没等到裴原回答,医院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里说叶桢出事了。
林凡急得站起来:“你说叶桢怎么了?”
听到“叶桢”两个字,裴原的脑子忽然炸开了,他抓住林凡的手问:“你说谁?你刚刚说的是谁?”
“裴原,你先走吧,我今天恐怕没时间送你了。”林凡掰开裴原的手,对着电话那边说,“先把叶桢送到急救室,我就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三分钟就到。”
这一刻,裴原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无法自欺欺人。
“你说叶桢?怎么可能是叶桢?不可能是叶桢!”裴原掐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争辩道,“他好好的,他前几天才跟我吵架,怎么可能是他!”
“裴原,你先放开我,病人现在等不了,我得立刻回医院。”
裴原眼睁睁地看着林凡走了,他不敢跟过去,他怕跟过去会看到令他无法接受的画面,但他又不得不跟过去。
裴原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走到了医院,他坐立难安地待在急救室外,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仿佛在向他宣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