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机打给助理:“我很难受,来一楼餐厅接我。”
钟俊同快烧晕过去的时候好像听到手机里传来时沂的声音,问得很着急。他觉得可能是日思夜想造成的幻觉,但是他依然很想和这个幻想中的时沂说说话,但是张嘴已经吐不出一个字。
自有记忆起,钟俊同没有生过这么严重的病。他热度不退,高烧一度发到39度,夜里还曾飙到40度。东西也吃不下,喂进去的白粥也悉数吐出来,弄得相当狼狈。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不知道第一次间隔性地醒过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酒店通用香熏的味道,水一样淡而悠远。酒店套房里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上,米色薄纱窗帘后大喇喇地露出粉紫色的一线天幕。伦敦傍晚的天空晚霞烧得热烈靡丽,像是一幅流淌的油画。
他的意识回笼,自己现在在国外,这里没有时沂。
刺啦一声。
钟俊同皱了皱眉,看向声源:“在干嘛?”
助理在整理钟俊同的行李箱,乍听到这么一问还有点胆战心惊,老老实实回答:“时先生不是要来吗?我把房间整理一下。”
钟俊同心脏狂跳:“谁要来?”
“时先生。您合法配偶。”
钟俊同拖着虚弱的身体下床,还不忘对助理颐指气使:“快,我的西装,我的发蜡,我的香水,我的剃须刀!”
助理得令,立刻像只陀螺开始团团转起来。
结果钟俊同刚钻进卫生间开始刮胡子,套房的门铃就响了。钟俊同还没来得及叫住助理,助理就飞奔过去开了门。
“俊同?”
钟俊同听到时沂的声音。
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自己的幻想和记忆里。活生生的,新鲜的,充满温度和情绪的嗓音,就在自己的房间里。
时沂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的惊喜。
钟俊同下巴上还沾着一半的泡沫,一转头就看到时沂正站在卫生间门口。
他的面颊被伦敦的天空染成暧昧温柔的玫瑰色,长长的围巾散开了,垂荡在身前一晃一晃,像是松鼠的长尾巴。他因为奔跑而喘息着,柔软的嘴唇轻轻张合,眼珠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钟俊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似的。
钟俊同的心跳停了一下。
他很确信,真的停了一下。
在这一个瞬间,他接近于死亡,也接近于极致的濒死的爱。
时沂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摸摸他的额头,语气焦灼地问:“还在发烧呢,你起来干什么?”
钟俊同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本该在千万里之外的时沂,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的嗓音说:“你剪了头发。”
时沂愣了一下,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钟俊同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把时沂惹哭了,放下剃须刀,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眼泪,不着方法地连声哄:“别哭了......不哭......不要哭......”
可是时沂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他的视线里全是闪烁的白色泪光,钟俊同在泪光的边隙里支离破碎,却又慢慢完整。
他被钟俊同酒后强迫的时候没有这么委屈,没有一声道歉和温言软语就被抛在家里的时候没有这么委屈,没有接到钟俊同第三个电话的时候没有这么委屈,被继母和妹妹说了那些难堪的话也没有这么委屈。
钟俊同只是说了一句很普通的,你剪了头发,时沂就委屈起来了。
时沂突然踮脚抱住了钟俊同的脖颈,继续呜呜地哭起来。
钟俊同还在发愣,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时沂主动伸手抱他了,温软的身体和淡淡的清香,像是一个仲春的带着粉玫瑰香气的夜晚扑进他怀里。他当然伸手接住了。
时沂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哭音,臊红着脸不肯抬头,继续埋在钟俊同颈窝里。
说来也怪,被时沂这么抱着哭了一会儿,钟俊同竟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简直比一堆一堆的药片都要灵。
“哭好了吗?”
钟俊同拍拍他的背。
时沂闷闷地嗯一声,松开了他,一双哭得微微发红的眼睛就在离他嘴唇七公分的地方。
钟俊同简直魔怔了,低头亲在时沂哭红的眼尾,未干的眼泪滑进他的唇齿间,舌头一顶,尝到了咸味。
“有点苦。”
时沂愣愣地看着他,又听到钟俊同说:“哭完了,你就只剩下甜了。”
时沂有点羞涩地咬了一下嘴唇,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还没刮干净。”
结果事情发展到后来,钟俊同靠坐在沙发上,连刮胡子都是时沂代劳的。时沂拿着剃须刀的雪白手指在他目光里轻轻游移。他力度温柔,刮得很小心,担心弄伤生病的钟俊同。
时沂又用沾了水的毛巾把他的下巴擦干净,顺便擦了一把他的脸。被热毛巾敷过后,脸上毛孔舒张,呼吸都畅快起来。
“床上摆套衣服干什么?要出门吗?”
“要见你。”
时沂抿紧嘴唇,心里想,原来他也是钟俊同会精心整饬过认真要见的人吗?
“回床上躺着吧。烧没退呢。”时沂把钟俊同扶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
钟俊同拉住他的手指,眷恋得很不成样子,“我睡一会儿......你不许走。”
“不走。”
时沂果然没有走开,坐在他床边,低头看着雪白床单,“俊同,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我接到你电话说你不舒服,就过来了。”
钟俊同却没有回答应不应该的问题,只是不安地问:“你一个人来的?还顺利吗?”
“嗯。你的助理帮我办好了出国手续,我没耽搁多长时间。”
“那就好。”
时沂此刻却直视着钟俊同的眼睛,用钟俊同心悸的令他浑身发抖的可怜的眼神哀求,不依不饶地讨要答案:“你要我来吗?”
钟俊同肯定地回答:“要。”
时沂心里有了些安慰。
还是有人会期待他的到来的。
17 第十七章
钟俊同拉着时沂的手指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等钟俊同醒过来,时沂倒是趴在床边睡着了。柔和灯光把他的轮廓渲染得极致温柔,钟俊同静静地看着时沂的脸。时沂的眼睑紧闭,他知道睁开后有一双温柔恬淡的黑灰眼睛。嘴唇很软,接吻时可以轻而易举地含吮住整瓣嘴唇。鼻梁细窄,所以戴不太牢框架眼镜,但是鼻尖有点翘,像是初生小动物一样可爱。
他有个好脾气的温柔可爱的爱人。
他毫无风度地单方面吃醋,行径恶劣地强迫时沂。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回完了,不管时沂狠心提出分手或者离婚这种话,他可能都没有立场拒绝。但是时沂没有,时沂还来英国找他了。
时沂好像永远都会是那个温柔的大哥哥,钟俊同在某些方面又永远是没有安全感的渴望兄长无限的全神关注的小孩子。
时沂从没有让他的恶作剧或者坏脾气变成无意义的讨厌行径,因为时沂每一次都会原谅他。
钟俊同低头亲吻时沂的发顶,刚剪完不久的头发发梢有种奇异的扎刺,但是依然很柔软。
钟俊同醒来后热度退了大半,又喝了两碗时沂借用厨房亲手做的白粥,吃了荷包蛋和一点口味稍稍清淡的红烧豆腐,觉得身体好了大半。
当天晚上,钟俊同被合作方邀请参加一个名流酒会。他性格倔强,不认为自己的身体还未痊愈,执意带秘书去参加。
时沂没说什么,帮他打好领带,别好领针,仔细地用手舒平肩线又给他穿上大衣。
钟俊同自从酒后乱来之后就不敢再喝酒,打了个照面浅谈几句就告辞了。伦敦的冬夜不比祖国南方湿冷,温和得颇有情调,微微潮润的风从海洋吹来,像是孔雀蓝色的吐息。
他回到套房,发现时沂不在,问了人才知道他去了楼下花园散步。
钟俊同换了舒适的常服就下楼去找他了。
英国花园喜欢种植大量的灌木。钟俊同走在花园里,半人高的灌木丛又与乔木下垂的密集的枝桠相连,灰褐色和浅棕色把空间分割得不甚清晰。但是他知道,来年春天,这里会有各色玫瑰盛开。
可惜现在不是春天,不然他就可以送时沂一枝纤丽的英国玫瑰。
钟俊同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时沂。
他坐在花园长椅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白色的喷泉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