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78)
“那天早上,钟老师叫我们提前半小时到,说要先排练一次再出发。我们换好衣服以后,她又说时间有点紧,就叫我们穿着服装快点上车。
“有人问自己带的东西怎么办,老师说不用担心,她会把小朋友们的随身物品交到爸妈手里。
“于是我们就上车了。车开到一半,突然有两个用黑布遮着脸的叔叔把车给拦下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都被蒙上了眼睛。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个又阴又暗的地方。之后……之后……”
周哲“哇哇”地哭了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
“之后就来了一个说话结巴,长相特别恶心的男的。每天晚上都有人被他带走,第二天再像个破娃娃一样被丢回来。他们……他们回来以后就缩在墙角,一直一直哭……我好害怕……”
赵柏从床头柜上抽了张面巾纸,俯身,轻柔地擦擦男孩脸上的泪水。
“你呢?你被那个恶心的男人带出去过吗?”
周哲闻言,吸了吸鼻子,小声抽着气。他歪歪脑袋,语气中略带疑惑:
“没……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被带走过,就我没有……”
赵柏心中了然——那个男人显然就是郑海。而周哲能够独善其身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任何一位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即便是疯子杀人狂也不例外。
他又多抽了几张纸,递到周哲面前,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妈妈终于来救我们了!她带我们回了幼儿园,到了一个又亮又大的屋子里,叫我们先休息。妈妈又把我单独叫出去,跟我说,她找到了那个恶心的男人,问我愿不愿意做小朋友们的光荣骑士,为他们报仇。
“我说我当然愿意,妈妈就叫我去和游乐场的阿姨借钥匙,第二天又叫我邀请警察叔叔看话剧。我照妈妈说的做了所有的事,然后她告诉我,恶心男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我是小朋友们的英雄!”
讲到这里,周哲又“咯咯”地笑了,眼泪流到咧开的嘴里。
赵柏在心里默叹一声,合了合酸涩的眼睛,继续发问:
“今天晚上……”
“铃——铃——”
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赵柏摸了一下口袋,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他给了宋佳一个眼神,然后边往门口走边按下接通键。
“喂,哪位……小王啊,怎么了?”
“地下室墙里面嵌了个保险柜,我们打开了。”电话另一边的人声音有些沉重,“里面有……一个生了锈的珍珠发卡、几个碎了的安全套、以及一卷积了几层灰的录影带。”
赵柏眉头紧锁。
这几样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代表着某些肮脏丑陋的事物。
“录影带还能放吗?”
“我们试着放了一下,但是一直卡在第一帧,只能拿回局里问问技术科能不能恢复。”
“好,那就尽快。”赵柏回答,但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第一帧显示的是什么?”
“是……”小王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是一个女孩的脸。”
赵柏重重地呼了口气。他大概已经猜到胶卷里面录了什么内容。
至于周玉曼为什么把录像和那两样东西一起放进保险柜里,谁也无从得知。
他挂了电话,走回周哲的病房前,正要抬手转门把时,门却“咔”的一声先开了。
宋佳走了出来,见赵柏欲进门,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赵柏退回到走廊里。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别进去刺激他。”宋佳边走边道,“你想问的我都问过了,这孩子他——”
宋佳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在协助他母亲犯罪。”
赵柏边听边走,半晌,开口问道:
“他看见周玉曼杀人和被杀的过程了?”
“没有。”宋佳答道,“周玉曼行凶前将他关进了衣柜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妈妈被盖上毯子。”
赵柏皱眉:“这么说,周哲看到了给他母亲的尸体盖毯子的人——也就是杀死周玉曼的嫌犯?”
“对。”宋佳缓缓点了点头,“据周哲的描述,嫌犯是一名男性,体型偏瘦,身高不低,行凶时穿着一身黑衣,戴着手套,面部被头套、墨镜、口罩所完全遮盖,容貌无法辨认。”
宋佳又无奈地笑了一声:“C市身材类似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们光凭这点证词根本不可能找出来是谁。”
不,赵柏阖了阖眸子,沉默地思索,线索远远不止“这点证词”。
视线描摹着医院墙上瓷砖的纹路。
首先,嫌犯在作案后发了一条含有位置信息的密码;其次,嫌犯在周玉曼行凶过程中,仅凭几下敲门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再加之周哲对嫌犯的外貌描述,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调查范围是——
——熟悉警方十几年前的定位系统,与死者周玉曼相识,是一名瘦高的男性。
手机铃再度响起。
“喂,赵队,”小刘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周玉曼的情况我整理得差不多了,有点长,现在汇报给你吗?”
“说。”
“好。”小刘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声音叙述道,“周玉曼,1965年生于兴湖区总医院。母亲叫周律,是酒吧驻唱;父亲的姓名与身份均未登记。
“1970年,周律因吸毒过量而死亡;
“1977年,周玉曼被一名中年男性收养,同年,入学兴湖二中;
“1980年,入学幼师教育学院;5年后,取得教师资格证,同年,于蓝天使幼儿园上岗,之后一直在此工作至今。”
赵柏沉吟片刻,按按太阳穴。
这份履历明显过于简洁,且有众多疑点。先不说周玉曼为何在职20年都未曾有一次工作地点的调动,光是她父亲、母亲、以及养父的身份,就足够值得人深入调查。
于是赵柏在思考了几十秒后,选择了一个最让他在意的切入点:
“小刘,按你说的,周玉曼在周律死亡后应当是处于无父无母的状态,那么她在70年到77年这将近8年的时间里,是由谁来抚养的?”
电话另一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个福利院暂时收养了她,”小刘迟疑道,“但是我查不到那个地方,好像已经关门了。”
一个已经关门的福利院?
赵柏心脏瞬间就开始“砰砰”猛跳。他深呼吸一口,努力地使自己的语调显得冷静平缓:
“名字?”
“‘深蓝’。”小刘答道,“注册记录上写的是‘深蓝福利院’。”
第八十六章 噩兆
“深蓝福利院”这五个字,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赵柏认识过的人里,一共有三个人和这个地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第一个,李程,也就是第一个跟赵柏提起这个名字的人,现在已经带着脑袋上那颗漆黑的子弹入土为安了。第二个,简杨,出身于深蓝福利院,一直因此饱受精神折磨。
而第三个,周玉曼,成为了一个变态杀人狂,最终被某个人残忍割喉。
是巧合,还是必然?
这个福利院就仿佛是一个诅咒,让所有与之关联的人都遭遇了不幸。赵柏甚至怀疑是不是某一天,他最爱的人也要走上同样的道路。
不可以,赵柏默念,绝对不可以。我会保护好他,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给逗笑了,从心底嘲笑从来都讲究事实证据的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而心神不宁。
关心则乱。
赵柏边笑边按按太阳穴,无视了身旁宋佳询问的眼神,轻咳两声,对话筒另一边的人继续发问:
“周玉曼在被收养之后,是否还和福利院有过交集?”
“有。”小刘肯定道,“在86年到88年之间,周玉曼曾数次以‘报恩’的名义向深蓝福利院捐赠过不菲的现金。”
88年?16年前?
十六年前的深蓝福利院究竟在做什么?
赵柏心觉有些蹊跷,但他又想,既然简杨对此缄口不言,那么就代表这不是一件能交给实习生来查的事。
所以赵柏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能查到是谁收养了周玉曼吗?”
“魏文俊,话剧演员,一个月前于兴湖区衫山养老院逝世,享年6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