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呼啸而过的岁月(149)
如果他去了,那血脉就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纪念。
尹天倒头昏睡,混沌间似乎有人钻进了他的被子,在耳边轻声说着“我冷,你抱抱我”。
宁城不比他坚强,不比他勇敢。
他们都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哪里能在一天之内接受两次悲壮的死亡。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梁正与秦岳始终没有回来,邹子朝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接走了,也许是去冰冷的停尸房认丈夫破碎的残肢,也许是去殡仪馆接过一方小小的骨灰盒。
尹天想,也许邹子朝连一捧灰都没有留下。
留在大营里的后勤队员说,邹子朝是退伍军官,根本不在行动的名单上。但因为“虹夜”极其重要,他向洛枫打了好几次报告,申请加入行动组,并将离队时间延长至行动结束之时。
洛枫很是为难,一方面确实需要他,一方面又不愿让他在即将转业之时再犯险。
他与洛枫长谈一夜,最终洛枫同意了他的申请。
后勤队员叹息道:“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尹天却明白,事实刚好相反。
不管是洛枫还是邹子朝,或是一、二中队的精英特种兵,他们在决定奔向“骤雨”时,便早已想到了各种可能。
可能胜利而归,可能一去不回。
但他们仍旧义无反顾,只因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在彻底脱下军装之前,他们无法说服自己退缩。
即便知道会一去不回。
喀巴尔反恐军营大营的战士说艾尔提牺牲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应该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苦。
那么邹子朝理应也离开得……
猎鹰最好的狙击手,消逝之时没有经历任何折磨。
可是尹天想,那折磨一定是降临到了他的妻子头上。
死有很多种说法,牺牲、去世、就义……
但不管是什么说法,冠冕堂皇或是褒奖连篇,死去的人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难得在轮回中牵起彼此的手,片刻松开,却成了此生永别。
至于来生,谁还敢有不切实际的奢望?
大营改变最少的是犬场。
就算再怎么悲伤,训犬员们都必须照顾好这些无言的战友。
只是军犬们实在太聪明,似乎已经嗅到了什么,个个眼中都沉淀着无以排解的不安。
尹天与宁城站在犬场外看着坚持训练的军犬,却怎么也找不到洛叶的身影。尹天心下一沉,急忙冲进犬场拦住一名训犬员,怔怔地问:“洛队的军犬是不是……”
训犬员眉眼间皆是憔悴,摇头道:“前阵子它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了一场病,状态不好,洛队没有带它参与行动。”
“那它……”
“它好像知道了,不吃不喝,也不让医生接近。本就生了病,现在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宁城十指收紧,声音干涩,“我们能去看看它吗?”
训犬员点点头,领着二人穿过长长的隔离道,打开一间犬舍的门,说:“就是这儿。”
尹天蹲在门边,刚喊出一声“洛叶”,一滴眼泪就忽然滑落。
犬舍的前院静悄悄的,后方水泥砌的房子安静无声。
训犬员说:“它就在里面,不肯出来,也不让我们进去。”
尹天忍住哽咽,又唤:“洛叶。”
还是没有动静。
宁城迈入前院,训犬员拉住他手臂,“它现在见人就咬,你没穿防护衣,别……”
“没事。”宁城轻轻拉开训犬员,一步一步向水泥房子走去。
尹天听到一阵从喉咙里发出的警告,刚喊出一声“宁”,宁城就摆了摆手,低声道:“放心。”
走到水泥房子门口时,他重重一击掌,喊道:“洛叶。”
警告声消失了,片刻的安静后变成一声声悲哀的长吟。
宁城转过身来,朝尹天招手,“来。”然后又回身转向水泥房子,极尽温柔道:“洛叶别怕,我们来看你了。”
尹天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往里一望,眼泪立时化作断线的珠子。
曾经威武霸气的洛叶趴在房子里最阴暗的地方,漆黑的眸子满是泪光,两个前爪捂着一个红色的小物。
细细一看,那是一枚枫叶型的啃咬玩具。
宁城蹲下身子,伸开手臂,“洛叶,过来。”
洛叶看着二人,想要挣扎着起身,无力的四肢却支撑不住身体,它摔倒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尹天再也忍受不了,一脚迈进水泥房子,喊着:“洛叶!洛叶!”
洛叶躺在地上看他,脸上黑色与棕色的毛被泪水浸出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