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契合(41)
钟聿的车停在最里面。
怀初缩手缩脚绕着车转了两圈,垫脚四处找了找,除了黑黢黢的小路尽头,映在冷砖石板上的婆娑树影,来往的散步人群里,看不到钟聿。
实在太冷,怀初萌生了回去的想法,蹲在车前门边,抬手拨了拨车门,细微的一声松动,车门开了。
怀初:……
车内还是挺暖和的,怀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本能地寻求更多的温暖。搂着自己轻车熟路地钻进车里,顺带关好门。
钟聿到底去哪里了。
怀初吸吸鼻子,抱着膝盖,额头贴上车窗,仔细辨别着经过车前的几个人。
一定要在钟聿回来之前下车……
车内的烟味不是很重。大衣还搭在驾驶座上,不是经常穿的那件,应该是出门的时候,从衣柜里随手拿的。
怀初盯着看了好一会,伸手过去摸摸衣料,一点都不保暖。质地却很高档,怀初摸着摸着就抱到了自己怀里,没有穿过几次,钟聿的味道很浅,都是临时性的沾染。
埋头深吸口气,怀初就像毒瘾发作一样,不自觉地想要透过那层层生疏瘠薄的衣料质地,去搜刮残留的气味和温度。
视线前方,出现燃了一半的烟,此刻烟头快灭了,火星迷离,像惺忪睡眼,即将沉入梦海,再也着不了。
怀初拿起来,食指拇指捏着端详,似乎要在脑子里活生生解构一支烟。看了一会,就放到唇边抿着,舌尖小心触碰烟嘴,未燃尽的烟草气味很淡,其余的味道却很熟悉。
感觉像接吻。
只不过,是和过去的钟聿接吻。
就在怀初抱着钟聿的大衣,咬着钟聿的烟,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后视镜里终于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怀初一下丢了心神,捏着烟,大脑空白几秒后才想起原来摆放的位置。大衣干脆丢在后座,开门下车的时候,寒气和心虚齐齐伸腿绊他,怀初慌不择路。
钟聿回来的时候打着电话,脸色很不好,说话的时候,眼睑低垂,嘴角紧绷,神色阴沉,似乎在忍耐什么。一路走到车前,左手还捏着一包未开封的烟,此刻在过度用力的手掌中变得扭曲萎缩,发出劣质塑料的摩擦声。
怀初蹲在灌木丛里,和一只流浪猫一起探头望着钟聿的方向。
流浪猫很莫名其妙,上下瞧了怀初好几眼,张嘴就要喵喵叫唤。
怀初低头在唇间竖起食指,流浪猫懒得理他,仰头狠喵了几声,吓得怀初差点埋雪里。
短暂的静默。
流浪猫见状也算长了见识,内心狂喵,表面云淡风轻,装模作样地甩了甩尾巴,缓慢踱步,优雅走开了去。
怀初:…………
毕竟不是深夜,但流浪猫叫唤的声音还是能引起距离较近的来往行人几分注意力。
钟聿拧眉抬头,目光没有停顿,打开车门,嘴里继续说着:“父亲……”
开门上车的动作忽然停顿,钟聿抬头看向周景鸿家的楼层,皱眉深思。那里灯火通明,不见人影走动。
钟聿低下头,单手扶着车门,没有下一步动作。
寒枝枯桠间,是路灯投射下的一片斑驳,钟聿半边英挺的眉目也变得隐约,捉摸不定。
挂了电话后,钟聿坐进车里。
接着车发动,缓慢驶离车位。
怀初抬起头的时候,钟聿的车已经开出几米远,尾灯很亮,怀初眯眼,起身注视着车一路朝前开去。
突然。
车停了。
是猝不及防的急刹车。
怀初站在原地顿时内心狂跳,几乎就要拔腿狂奔。
钟聿刚刚看到他了……?
不能动了。
他现在站的地方算起来应该是钟聿视线的盲点……
淡定……
淡定…………
近乎一分多钟的停留。
在这一分钟里,怀初心里好像一下住进了好几只流浪猫,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喵喵叫得不停,几乎让他懈力崩溃。
好在有人与他心意相通,也决定大发慈悲。
钟聿的车终于再次启动。
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第四十九章
车前灯照上钟家老宅铁门,霜白地面,年岁颇久的铁栏影子被慢速拉长,起起伏伏,最终延伸出一片尖锐静止的剪影。
车灯刚打过拐角,视线里左右两扇铁门远远被人从里拉开。
钟聿放缓车速。
匡叔垂手站在铁门旁,注视着钟聿靠近,称了句“大少爷”,对着驾驶而过,车窗里的钟聿微点了下头。
钟聿目视前方,没有什么表情,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车灯熄灭,钟聿倾身拿起搁在副驾的大衣,随后关门下车。
匡叔从车尾跟上前,想要接过钟聿臂弯的外套,却被钟聿抬手穿上的动作顿在原地,愣了一下反应道:“晚饭的时候,老爷发了火,说除夕夜一家人都齐不了……后来晚饭也没怎么吃。这会正在客厅接待陈家的人。”
“钟简呢?”
“二少爷去了鹭湾……”
匡叔跟着进门。
正厅里灯火辉煌,花香浓郁。佣人们都在布置新运来的各色时节花卉。明天钟氏的几个大董事要赶早拜年,这些都得连夜准备好。
“原先是说要回来的,但这几日都联系不到人。”匡叔搞不懂怎么回事,语气担忧:“往常里有什么都会和我打个电话。这个小简……”
钟聿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往钟父所在的客厅走去,“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给爸拜年”,手扶在门把上微微偏头,开口平静:“养了他那么多年,不拜年不像话。”
匡叔闻言有些错愕。这话是不错,不过从做兄长的嘴里说出来……望着钟聿的眼神略闪,想到近日里传出的种种关于钟氏兄弟不和传闻,便没再说什么,只应了下来。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钟聿推开门的时候,钟父没有看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过后放下,接着没有说完的话继续道:“鹭湾医院那里的药品供应和设备运输还有赖陈兄多费费心。现在二部住院楼正在改造,大部头的资金都放进去了,就等陈兄的东风了。”
坐在对面的陈董事的目光还停留在刚进来的钟聿身上,这个时候被拉回了神,赶紧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水,笑着摆手:“您这是什么话。药厂那里,今年如果没有钟氏注资,这个年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过,可不得愁死我……”
“只是……”陈董事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自家儿子,悄悄往钟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转头对着钟父叹了口气,无奈道:“从江市到鹭湾实在费时费力……”试探,“钟氏为什么不干脆放弃鹭湾呢?我听说今年下半年的董事大会上,好几个董事都提了否决案子……”
陈昕垂下眼,拇指互相摩擦。过了会,抬头望向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靠在窗前不发一言的钟聿。
大衣笔挺,气质隽拔,漫不经心地玩着指间的半截烟。从始至终,钟聿都没有抬眼正正经经往他这里看过一眼。
也不对。
钟聿从进门开始就没有看任何人。
“呵呵……”钟父扣了扣茶水杯盖,“鹭湾虽然条件跟不上,但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看不过太过分……”
陈董察言观色,凑上前靠得更近,巴结道:“医者仁心,钟家做事从来不失本分。我也是佩服已久。”
钟父笑了笑,没有说话。转头望向一早就进来长子,和蔼问道:“鹭湾的事,聿儿怎么想?”
“后年不出效益,全部移产。”
钟聿靠在窗前,低头看了会烟,神色如常,依旧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开口不轻不重:“或者好人做到底,修路。不过目前钟氏供不起。”
气氛霎时变换。
钟父闭上眼思索,脸色不定。
陈董的脸色却变了,一时尴尬无比。
这对父子……
钟聿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今天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