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契合(37)
“跟我进来。”
怀初不明所以,只见钟聿一把拿起那两张纸,向着书房走去。
钟简站着没动。
钟聿止步,背朝所有人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怀初立刻回房间。钟简”,回头,眼神冰冷无情,是一种坚决不容任何人插足其间的狠戾,“我再说一遍。跟我进来”。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了叫你什么。”
钟简像是没听到,头就没有抬起过,话音低低的,像从灰烬里捡起来的声音。
“哥?钟先生?钟少?”
莫名的几声笑。
怀初的目光安安静静,似乎想让自己做一个安静聆听的观众,可视线转头和钟聿对上,被钟聿近乎绝望的目光吓了一跳,不自觉想要走过去牵牵他心爱人的手,问声怎么了——
“他还不知道吧。”
突然被钟简点名,怀初神色慌张,顿住脚步,回头。
“钟少不愧是钟少。”
“如果没有我,他到死都会被你蒙在鼓里吧。”
“真幸福啊……”
钟简缓慢靠后,坐上沙发。
“为什么我就那么不幸福呢。”
“在意的人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最亲的人到头来都是利用……”
钟简垂头继续笑,“哥,你知道吧,从小到大,没有人不怀疑我。母亲去世之后,更有一大堆叔伯堂兄弟,一个个背后指着我,说我是未经‘检验’的野种,不配做钟家的人。”
“除了哥哥你。”
钟简抬头,目光讽刺。
“那个时候,我跟自己说,我可以不要父亲,但我不能没有哥哥。”
“只有你,相信我,支持我,倾尽所能地……爱我。”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钟简抬头,面带笑容。
“哥,你真的相信我吗?”
“支持我?”
“爱我?”
怀初有点害怕这样的钟简,近乎疯了一般。
“不。”
“你只是需要一个补偿对象。”
“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
“需要一个‘弟弟’用来补偿的时候,无论真假,你都倾其所有地伪装成真的,然后心安理得地逃避所有的负罪感。”
钟简眼眶通红,带着恨意,还有更多别的情绪,“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我,你只在意你自己!”
“就像你对待他一样!”
怀初看着直直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惶惑无措。
“当你知道他才是你亲弟弟的时候,为了不失去他,你做了什么?”
“你打发走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毫不留情地夺走我的一切!然后转身骗他!骗他做你的爱人!即使他根本生不了孩子,你还一如既往地说爱他!要娶他!”
“你真的爱他吗?”
钟简起身,一步步走到钟聿和怀初之间。
“你根本就不爱他!”
“你只是想更加地补偿他!补偿这些年你在我身上的付出!”
“补偿他可能永远都做不了钟容!做不了我!”
“你自以为,只要给了他另一个身份,另一种生活,他就会比做我更幸福!”
“可是从头至尾,负罪感,愧疚感,补偿,从来就没有在你心里消失过,你心里只有一个你自己!”
水蒸气发出嗡嗡的声音。
水烧开了。
怀初机械转头,一步步向着厨房走去。
钟聿注视着他。
很轻的一声“啪嗒”,咕噜咕噜的水声渐渐消失。
第四十四章
解剖过数不清的尸体,钟聿从始至终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探查那些凶手的作案动机、作案手法。
但是,在钟简歇斯底里撕扯真相,控诉一切的几十秒间隙里,那些所谓的深思熟虑,谋划、动机、手法,通通都不重要了。
想要一个人即刻消失的时候,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而只需在脖子上轻轻划上一刀,最先死亡的就是声音。
客厅里,钟简的喘息声滞重压抑。
除此之外,就像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钟聿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厨房玻璃门后那个模糊的影子。
模糊到他好像就要抓不住了。
所有力气就像这二十多年来的虚假作势,转眼耗尽,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都没有剩下。
钟简深吸口气,从兜里摸出把车钥匙,扔在桌面上,“你当初把我名下产业都拿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拿得干干净净呢……”
“哥?”抬头望着喊了二十多年“哥哥”的陌生人,就连面对时的笑容也习惯得一如往常。嘲讽一般的语气,钟简了然道:“不让我起疑心?”
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指向玻璃门,“为了骗他?”
“钟简。”
钟聿总算转头看向钟简,目光冷静到了诡异,像凝冻的深黑海面,毫无波澜,折射出钟简完完整整的影子,冷漠冰冷。
看上去,钟简刚才一通的发泄,对他而言,似乎只是单纯的噪音干扰,是无用浪费的垃圾,完全不值得任何情绪施予。
钟聿看了眼被钟简扔下的钥匙,“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或者”,伸手拣起钥匙,看得很仔细,似乎要将钥匙上的纹理都印刻脑中,抬眼,一字一顿道:“还钥匙。”
钟简难以置信,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几秒钟的对视。
钟聿依旧显得面无表情。
钟简不得不怀疑,钟聿是疯了吗!?
下一刻,关门的声音很大,带着整栋房子都在震动,似乎下一秒就有倾覆灭顶的致命危险。
钟聿觉得自己确实疯了。
或者,濒临边缘。
只希望玻璃门内的人能发发善心,给自己一点可怜的施舍,不用太多,只求别让他彻底发疯。
水声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模糊的影子依旧一动不动。
他有过无数次的杀人冲动,此刻却连抬脚向厨房走的力气都没有。
闭上眼,他甚至记得早上手心触摸到的温润,耳边还能听到那些欢快的、焦急的,还有撒娇的声音,那双狡猾明媚的眼,好多时候都笑得眯了起来。
都是活生生的。
都发生在他身旁。
触手可及。
但是,这段不远的距离,却让钟聿觉得自己掉进了无底深渊,抬头,亮光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而那些让他心动心醉的画面都破碎成了指尖砂砾,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落,黯淡,直至消失不见。
钟聿走进厨房。
烧好的水大概已经凉了,盖子上一点热气也冒不出。水蒸气液化成水珠,沿着盖沿积蓄,盈盈泛光,像没有掉落的泪。
怀初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下巴搁膝上,神情空白,不知道看向哪里,似乎想着什么,只是临时走神了。
“怀初……”
忘记了怎么发声,钟聿艰难开口:“在想什么?”
怀初抬头,弯唇就要笑。
似乎面对眼前这个人,所有的面部表情只有这一个。
笑容没有抵达眼角,半途一落千丈,此后,再也没有。
钟聿感到嗓子紧滞,他几乎意识不到自己所有的动作。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双眼近乎贪婪地看着怀初,从头到脚,完完整整。
“告诉我,想什么。”
怀初看着他,眼神清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怀初。”
钟聿伸手,掌心向上,等待着怀初主动将自己交给他。
落在掌心的目光忽然就难受到了极点。
然后,那些积蓄的泪水像是有了承接点,挨个落下,很快湿透了钟聿的手心。
怀初哭了。
钟聿捏紧手掌,不再小心试探,伸手将人直接搂进怀里。
“我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把我身上所有的优惠券都给你,全部给你。”
怀里的人放声大哭,伤心到了极点。
“如果都给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