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24)
那天晚上他们像年轻时一样疯狂□□。这是他们那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破碎的情话抖落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对生活新的热切希望埋在枕边。第二天早上向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锁在了床头。
什么声音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剧情急转直下。
连续几天,向阳没能踏出房门一步。方闵默每天做好三餐送到房里,每次都被他歇斯底里地吼出门外。这就像一个□□,引爆了向阳这些年在心底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
可向阳越是反抗,方闵默就越是不安。他越想努力想挽回一切,情况就越是糟糕。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向阳在角落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美工刀。
当刀刃划破皮肤的瞬间,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看清眼前五官扭曲着,绝望的方闵默。
他从未看过他这样的表情,眼底空洞而绝望,恍惚间只觉得不真实。
当方闵默小心翼翼地解开锁时,他差点忘了逃跑。
你先把刀放下,求你了。方闵默悲哀地望着他,远远跟着。
向阳叫他滚开。冷冽的刀刃被鲜血染红。
求你了,把刀放下,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他双眼通红,泪流满面,踉跄地朝他走去。
向阳站在马路的对面,悲哀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犹豫着向后退去。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不停闪烁,没有人在意。
当刺耳的车笛划破天际,看着惊叫着冲过来的向阳,他开心地笑了。
鲜红的笔触扫过画布,留下一滩刺眼的污渍。方闵默愣了下,收回远飘的思绪放下画笔,转头望向窗外的夕阳。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监护仪滴答作响的声音和精神病院里高高挂起的时钟重合。
画笔被摔在地上。调色盘里的颜料溅进了回忆中惨白的墙面。
方闵默闭上眼,半晌重又睁开。他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向面前的画。抽象的色彩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
离开中国以后,他无事可干,无处可去,于是回到了这座尘封许久的房子,打扫房间,修剪庭院。然后坐在这里,从日出到日暮,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久之后,他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第30章 第三十章
橙红色夕阳的余辉洒在乡间水田的倒影里。汽车沿着麦田的割线呼啸而去,在空气中掀起温柔的波浪。
向阳疲惫地靠在窗边,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意识像窗外的麦田一样流动着,伴随着一帧帧画面在眼前浮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喷薄欲出。
汽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过被秋色染黄的密林小径,停在了伦敦边上的一处郊野。
一栋宽敞精致的房子安静地陷在树林边上。木制的骨架和以玻璃为主体的墙面完美地呈现出自然与现代的融合感,让整片环境显得静谧又优雅。
向阳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座房子,一股熟悉又温暖的感觉如柔波涌向他。
终于回家了。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屏住呼吸,久久站着。似乎是生怕这梦中的场景只是虚幻的气泡,一戳就破。
“向阳,进来吗?”
易杰的声音突然传进耳畔,他回过神,发现大门正敞开着。
房子里面比想象中的更空旷。北欧风格的家具和精致的摆设显得安静又温暖。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水彩,他觉得似曾相识。
“那个椅垫……”他走过去拿起小凳子上的布艺椅垫,忍不住轻轻笑了。
那是方闵默和社区里的孩子们在艺术课上一起做的。
啊。
他环顾四周,沙发、茶几、地毯、餐桌……客厅里一个个物件的故事像从海底跃出水面一般跳出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包裹住他。他屏住呼吸。
脑海里突然涌进许多东西,涨得有些发疼。
“向阳,你还好吗?”
易杰发现他脸色变了,跑过去搀住他坐到沙发上。
向阳挨着沙发坐下,指尖划过椅背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他忍着剧烈的头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房间跑去。
“哎?喂!向阳,你去哪里?”
身后的易杰吓了一跳,连忙跟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向阳在屋子里胡乱跑着,用力推开每一扇门。易杰在身后大声喊他,他充耳不闻。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沙发上没有灰尘。
方闵默回来了。
推开最后一扇门,空荡荡的房间昭示着这最后的努力仍是徒劳。他颓然滑坐在门边,慢慢蜷起身子,双眼无神地望着木地板之间的缝隙。
回忆在这一刻终于决堤,长久以来沉寂在心底的悲伤终于变得鲜明。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安,为什么三番两次被抛下,为什么……
“哥哥他……差点自杀了。”
薇薇的话回荡在耳边,再听起来竟然让他感觉好心疼。方闵默这个笨蛋,明明知道会惹他生气,还总是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这个笨蛋……笨蛋……”
大颗大颗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向阳把脸埋在膝盖之间,肩膀悲伤地颤抖着。
薇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蹲下身抱住他。
好一会,向阳抬起头,听见她说:“院子那边有个画室,你要去看看吗?”
在房子的后面,靠近卧室的一侧,低矮的篱笆围绕着一个修缮过的院子。卧室的窗户被做成画框的样子,流动的四季在此处定格。
院子里杂草丛生,却并不显得脏乱。角落里堆叠着破碎的花盆和陈旧的耙子,秋色的落叶堆在角落里翕动。忽然,一个黑影从叶堆中钻出,窜进了树林。
“啊,松鼠……”
向阳惊喜地跑过去,看着它棕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他失落地站在原地,听见附近传来窸窣的声响,以为又是松鼠,忍不住走进森林里去看个究竟。
推开篱笆边的小门,他踩着覆满落叶的小径往里走去。参天的乔木耸立在两旁,窸窣的微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迎面扑来。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木屋。窗上落满灰尘,屋门半掩。方才看见过的那只松鼠又出现了,似乎顺着门缝窜进了屋里。他想去追,脚步却凝固在了门口。
屋子里传来画布摩擦的声音。
松节油的气味晕染在空气里。
在那扇门后,回忆如潮水般涌动。曾经那些争执、悲伤、欢愉、意外的瞬间涌动着,涌动着,喷薄欲出。
他颤抖着把手抵在门上,轻轻地,却又像使出了所有的气力,和无形的张力斗争。
那是他吗?
我已经准备好见他了吗?
我要对他说什么?我要向他道歉吗?然后重新开始?再次放弃一切回英国?
他仰起头,拼命睁大眼睛,努力忍住盈眶的酸楚和源源不断从胸腔翻腾而上的苦涩,静静立着。
他站着,站着,任凭脑海中陈旧的回忆和崭新的记忆撕扯。他作为曾经的向阳站在这里,审视着过去和现在的自己。
——我想回到那样的生活吗?
下一秒,他触电似地弹开了手。
他像受惊的鸟儿似地颤抖着,右脚踉跄地向后退去,然后是左脚,然后他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闪过眼前,然后地转天旋。
松节油熟悉的味道扑进鼻腔,他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推拒,却被越发抱紧。
于是他放弃了挣扎,等待方闵默先开口,但头顶上却迟迟没有声响。
窗外的夕阳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屑,打在了房间中央的油画上,他顺着方闵默的肩膀向后望去——
啊,那是我。
那是我,那是我,那也是……他惊讶地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画布上,都描摹着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