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物语(出书版)+番外(170)
室内的两名刑讯员无声退后,惊诧地看着这如临大敌、满眼紧张的军部医疗队。
虽然头儿是说要立即停止一切拷问,可是这个阵势?
“快快,给他解开束缚带!”为首的医疗队队长冲着他们呵斥。
恍然上前,两名刑讯员手忙脚乱开始解开澈苏身上那牢固的四肢束缚。
抿着嘴唇,年轻的中尉尽可能小心地拆掉了犯人手上精巧的金属拶指。纤长的十指中,其他的都完好无损,只有左手的小尾指和无名指上,淋漓的鲜血糊住了苍白的指节,静静地给刑讯台撒上了一串殷红。
不知是出于慢慢加码的心理策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主刑讯员没有真的开始就对重要的中指食指用刑,而是选择了犯人的小指和无名指。
看着一名军医紧皱眉头开始处理那两根伤残的手指,年轻的中尉微微一阵放松,踉跄着坐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虽然完全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开始似乎有什么完全不一样了,他隐约地想。
“镇静剂,止痛针。”为首的医疗队长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上氧气罩,小心移动。尽可能别碰他,他现在的痛觉比一般人灵敏……”
敞开的门口,再次出现了一个白色医生袍的人影。匆忙走到担架前看了看澈苏一眼,他摆手示意下属们继续。
紧接着,他转身来到了那些刑讯仪器前,认真地开始记录一些数据。
完成了记录后,他向着两名刑讯员沉声开口:“原主管请我来的,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些犯人的身体数据,好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请你们配合。”
慌忙点点头,年轻的中尉眼尖地发现了这名军医口罩上眉宇间那颗醒目的黑痣,恍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联邦军部直接隶属下的第二军医院院长,傅家盛专家?
一阵紧张的忙碌和初步救治后,轻巧却结实的担架飞快地被推出门去,几近无声的滑轮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细微的擦痕。
隔着审讯室外面的单向可视特质玻璃,匆匆赶到的原碧海和齐波两代军情四处的新旧主管,齐齐站在了门口。
伸手叫停了担架,花白头发的齐波老主管默默地看着担架上的那个单薄身影。
像是被刚才那极短暂的刑讯折磨得失了神,虽然被医生初步救治了半天,澈苏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深陷的眼窝边,浓重的青色晦暗和乌黑的睫毛掩映在一起,毫无生气。
那张他熟悉无比的的少年脸孔,虽然已经被多日残酷的刑讯磨损了以往的俊美和灵气,可齐波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的,在绝密档案中关注了十多年,虽然不算熟知他远在异乡的一举一动,可是澈苏的所有人生转折点,他都基本清楚.
——什么时候被打上贱民烙印,和那批孤儿一样取得帝国的贱民籍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澈安的私下教育;什么时候参加了那场帝国高中联考,随着霍尔庄园的少爷进入皇家工程学院;又是什么时候被帝国的皇子选中为搭档机修师……他统统知道。
一直到一年以前,他的监护人、联邦“深海”计划的帝国总负责间谍澈安的计划完全脱轨,不久之后,传来令人震惊的澈苏阵亡死讯。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不是为了联邦,这名“深海”计划第二代中最优秀最杰出的联邦天才少年,他的死是为了帝国。
“老师……”原碧海的声音嘶哑,盯着担架远去,他强压住心底的混乱和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都有错。所有人都有错。”喃喃说着这么一句,齐波老主管沉重无比地道。
静静等着他,原碧海没有继续催问。
佝偻着原本一直挺直的腰板,老主管似乎很劳累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冷冰冰的触感让他皱眉。
“澈安有错,我有错……谢芮风老将军有错。”良久之后,老主管望着隔着玻璃清晰可见的机密刑讯室,银灰色的刑讯台上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纷乱的捆绑束缚带散落着,还有少许斑驳的血迹。
凝目看着里面,他涩然道:“只有澈苏,是并没有错的。”
屏住了呼吸,原碧海心里越来越震惊。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知道自己是联邦人,对不对?”他试探着问。
“是的。”艰难地点点头,老主管忽然站起了身,“我得马上汇报谢詹将军,申请参与进来。还有,你跟我来,正好亲眼看一下我怎么联络帝国的情报线。”
深深吸了口气,老头儿和缓的眼神恢复了多年来的锐利:“必须第一时间联络1号间谍,这一点刻不容缓。”
真幸福……当痛苦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竟然可以忽然远离一切剧痛。就像是上苍终于垂怜,给了他这么美好、这么奢侈的一份礼物。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澈苏心中这样恍惚地想着。
身边有各种奇怪的声音。金属碰撞声,刀剪开合声,仪器微弱的电流声,男性压低声音的说话,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叹息。
……和这些天那间永远只有逼问的审讯室不同,现在身边嘈杂得多。
是要快死了吗?
为什么身体会有被东西划开的清晰感觉,却不痛?他茫然地感觉着身上那类似幻觉的感受。
瞧,他一定是彻底坏掉了,感觉不到疼痛的一副身体,谁又有什么办法再继续逼供呢?
对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威胁他说:再这样下去,就不能保证他肢体的完好。可划开他的身体,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真的活生生解剖了他,他们不是也挖不出来他脑海里的东西吗?
不过这样真好,终于可以休息了,可以逃离那片无休无止的痛。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对自己悄悄地说,要忍下去,一定一定。联邦人不会真的杀了他,他们舍不得他脑子里的那个惊天秘密。
……只要忍下去,活着的话,一切都有希望呢。
可是真的没有想到,根本忍不下去。
在那些匪夷所思的专业拷问下,痛楚是这样一种陌生的东西,和以前尝试过的鞭打和骨折比起来,它华丽变身,露出完全不同的姿态和形状,侵入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
痛得想发疯,想卑微地求饶,想求他们让自己死……可是偏偏不行,连昏迷都不被允许。
他从来都不知道,痛到昏迷居然也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福利!
死了就死了吧。
是那些人弄坏他了啊,又不是他真的想死。
老爹对不起,弗恩殿下对不起。不是我不坚持,真的是那些联邦人失去了耐心。他模模糊糊地昏过去。
……
啊啊啊!又开始痛!为什么又开始了?
……渐渐清晰的痛楚撕扯着他,他忍无可忍地强撑着睁开眼,几乎想发狂。
身边的环境变了,就算再恍惚再失神,他也能看出来身边是一间整洁干净的病房。手掌上裹着绷带,身边是输液仪,嘴边有宽大的透明罩,似乎在向他输送氧气。
不远处,几名身穿白袍的医生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又要救好他了,他们舍不得让他死。终于明白了这个事实,澈苏胸口一阵裂痛,激愤夹杂着一丝恐惧,他猛然咳嗽起来,带动了身边的输液针管一阵乱晃。
飞快地转身,两名男医生跑过来,看着他,神色似乎极其焦虑。
“傅院长,病人醒了,在咳血!”一名医生飞快地打开胸口的微型通话器,小声地叫。
另一名医生则迅速地跑到澈苏身边,帮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沫,开始检视他的心跳监视仪。
门快速打开,一位面容古板、眼神却温和的中年医生疾步来到床边,眉间一颗黑痣清晰可见。极富经验地看了看澈苏吐出的血沫浓度,他眉头紧皱:“准备抽胸腔积液,好像开始有化脓。”
认真地看着澈苏那漆黑幽深的眼神,第二军医院院长傅家盛沉声安抚:“别害怕,我们在尽力治疗你,你不会有事的。”
是的,他们会让他恢复痛觉,然后一根根地毁掉他的手指……身子慢慢地战栗起来,澈苏死死咬住了牙齿。
有点诧异地察觉了他的战栗,傅家盛误会他是惧怕接下来的胸腔抽液,不由得尽量柔和地开口:“不会很疼,忍一忍。”
……没有回应他,直直地盯着他微动的嘴唇,床上的少年慢慢向后倾倒,再次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