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51)
陆教授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当着陆凛的面啐了一口,掏出纸巾擦自己的手:“真是恶心。”
裴灼压着情绪抓紧了陆凛的手,一言不发的带着他往外走。
陆母张开手拦人:“你有病啊?还抢我儿子?”
裴灼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气场骤然就打开了。
他原本就是裴宏川的儿子,从小跟着亲爹在酒桌上长大,看人眼色听人话术都是日常。
裴宏川在家里是个慈父,在生意上恩威并施,当着儿子的面也能在酒局上吓得下属冷汗涔涔不住道歉。
裴灼面上是个软性子,连学生都敢开他玩笑。
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其实也和他爸爸一样,不会退让半步。
他冷眼与陆母对视的那一刻,看得那女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凛抽开手腕,当着父母的面直接握紧裴灼的手,十指相扣仿佛嵌扣的锁。
他们同时转身离开,不愿与这对父母再多言一句。
陆母忽然就失控了。
“你不可以走!”
“我养了你十八年,十八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考虑过你爸爸吗,他那天晚上直接心梗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声嘶力竭的对他咆哮:“你考虑过我们父母的半点感受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子!畜生!!”
裴灼加快了脚步,不想和疯子有任何纠缠。
商场里的顾客们听见了吵闹声,纷纷停下脚步在往他们这边看。
他们的目光仿佛给了陆母勇气,让她用更大的声音羞辱这个叛逃的儿子。
“你怎么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你是怪物吗!!”
陆凛骤然停住,转身看向那一脸阴沉的父亲,还有眼泪簌簌落下的母亲。
“让我差点变成怪物的,不是你们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瞳孔微缩:“十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陆母已经失控,吼道:“那你也不能变成同性恋来刺激我们!”
陆凛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牵着裴灼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背后传来悲鸣般的撕裂哭声。
其实背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但他们连电梯都没有等,从逃生楼梯一直往下走了四楼,一路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他们其实都活的很明白。
从学校到家里,从公开到私下,他们两人反反复复的在不同身份里切换,平日哪怕一起出去吃饭也会尽量叫上霍鹿或者小黄,把风险规避到最低。
他们的相爱是个秘密,可能这辈子都不能与他人言说。
陆凛拿出车钥匙的时候,裴灼伸手夺了过去,抢先一步进了驾驶座。
陆凛沉默地坐进了副驾驶,看着车开出阴暗潮湿的地下停车场,往灿烂天光里开。
“我很抱歉。”
裴灼打着方向盘踩下油门,看着远处很久没有说话。
陆凛十年没有见过父母,突然看见已经头发花白的他们,其实心里无数种情绪也在纠缠碰撞。
他半晌没有说话,感觉有什么在慢慢断裂。
“你不应该道歉。”裴灼开到高架桥上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系安全带,扣好以后终于看了他一眼:“也不该受这种伤。”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知道生命里缺失一角的感觉。
会隐隐作痛,会犹如深疮般烧灼心口。
陆凛这十年里,从大学起就在提前自立独自生活,经受的压力和难处不会比他少。
他是这样好的男人,赤诚凛然,温润严肃,连随手写几个字都能让他动心。
却被他的父母形容为怪物,被尽数否定一切,仿佛连出生都是个错误。
陆凛闭上眼,半晌没有说话。
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这个商场。
裴灼没有带着他回自己的家里,反而是开车回了裴爸那。
霍鹿今天过去吃饭,嚷嚷着要吃卤牛蹄筋和酱猪蹄。
裴灼拉着陆凛直接过去按了门铃,也不想再解释更多。
裴爸爸搓着手过来开门,见到他们两时有点惊讶:“哟呵,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还好昨儿包了好些饺子,搁冰箱冻着呢。”
裴灼伸手紧紧抱了一下爸爸,松开时看着他道:“我想家了,过来看看。”
裴宏川笑着摸他的头,仿佛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又抬头看向沉默的陆凛,很大方的也伸手抱了抱。
“回家回家,吃顿好的。”
陆凛有些错愕,怔怔地转头看向裴灼。
他们这一路都没有跟谁打电话说过这件事,可裴家父子两的默契好像什么都已经不用说了。
霍鹿叼着半截虾冲出来,身后还跟着阿毛:“陆哥来了!陆哥快坐,我妈在炸虾呢!”
裴灼拉着他换鞋坐下,把这个浑身冰冷的男人带进这个暖融融的餐厅里,多的一句话都不说。
狗狗在绕着他们转圈圈,电视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
陆凛十分钟前整个人都仿佛坠在冰窖里,此刻又好像被硬生生捂了过来。
他抽了一口气,缓了许久,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
“等会啊,饭马上就好,晚上留下来一块吃肘子啊。”
裴爸爸冲去厨房帮忙,炸虾炸小鱼的香气跟着散了出来,锅里还咕噜噜地煮着卤水。
裴灼握紧了陆凛的手,把掌心覆在他突出的指骨上。
“你不是怪物。”
“陆凛,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
“我一直在。”
他看着他,眼神坚定声音有力。
没有半分的恐惧和退让。
第43章
裴灼做事小心,虽然心里更倾向息事宁人少碰烦扰, 但还是留着几分警惕。
他是做老师的, 这些年见过的家长不少。
不管是二三十岁初为人父母,还是四五十岁抱着二胎, 能开明自省的总是少数。
老师这一行和医生很像, 见到的人性多, 见过的大善大恶也多。
陆凛的父母今天做得出当场羞辱痛骂他是个畜生, 明天就能找到学校去胡搅蛮缠搬弄是非,搞不好会让人更头疼。
陆凛从前和他解释过, 他们两个没有干涉他的这个工作, 都是多方亲戚劝阻安慰之后的结果。
等午饭吃完, 裴灼就约着陆凛和家里两个长辈一起去书房坐坐。
“爸, 霍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说一下。”
于是握紧陆凛的手,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
裴爹刚进屋还以为是这两小年轻准备去英国领证了, 脸上还笑呵呵的。
等这前后一讲完, 沉着脸色半天没说话, 良久才叹一口气。
霍姨反而皱着眉想了一会,问道:“小陆,你爸爸叫什么?”
“陆忠国。”
“真是他?”霍姨坐远一些, 细细看陆凛的脸:“难怪,难怪。”
“我当初看见小陆照片的时候, 就觉得他面熟。”霍姨点开手机,找微信里的联系人:“你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学, 大学还联系过。”
后来她去了中科院,加上怀上霍鹿的缘故,和同学们渐渐才聚的少了。
“你父亲读高中时就是那个脾气,”她皱着眉道:“不肯变通,总是得罪人。”
陆凛神色微变,声音有些苦涩:“他现在老了很多。”
裴宏川左右一思量,还是拿了主意。
“我们今天过去拜访一下,你们两跟在后面,暂时什么话都不要说。”
裴灼愣住,确认道:“今天就去?”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更恶劣的连环反应。”裴宏川起身去披衣服,仿佛回到生意场上,做事很果断:“你们和他们不在一个年龄层,说话天然有劣势。”
“就是再怎么晓之以情,他们也长你们一辈,不大可能听进去。”
这头霍姨已经在微信上要到联系方式,和陆父打了个电话。
霍鹿抱着狗看家:“你们早去早回,我煮汤等你们回来。”
四人再度开车去了海淀区,路上陆凛沉默了半程,还是和他们道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陆,叔叔教你一句。”裴宏川随手递了半个橘子给他,语气平淡:“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你身上揽。”
“揽的多了,你自己也会当真。”
陆凛深呼吸道:“您教训的是。”
霍姨是刚才那顿饭里唯一没喝酒的,这时候开着车动作麻利,还记得跟裴爹商量等会的话术。
裴灼坐在后座上反而成了小孩,拉着陆凛的手悄悄道:“他们是不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