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方面的告别,不由得他,他觉得顾栩并不想要见自己,何必要去糟蹋他最后的宁静。
他把许景行又揍了一顿。
本来不想揍他,但是他先动手了,许景行受的伤更多点,姑且算是他把许景行揍了一顿吧。
原因是他抢了顾栩,硬是把他们都关在门外。
那天他抱着顾栩在他的那张床上躺了一夜,直到他的身体是真的彻底冰冷,无论如何确实是捂不出体温了,他才不得不放手,并不是因为许景行又跑进来想动手,他才放开的。
江崇律本来想着把袖扣吞了算了,丢脸的是,因为许景行一直来抢,他实在没有力气,抢不过。
本来都快吞下去了,该死的江崇叙又给他拍出来了,他生怕许景行去捡,起床速度太快,跌下床的时候把自己摔晕过去了,实在很跌份。
半夜的时候,他也不想承认,是因为顾栩走了他才想哭的,是因为袖扣被抢了才哭。
他知道自己心智甚至不如海茵成熟,但是人到了某种程度,是控制不住的。他不知道海茵给他把袖扣又从许景行那里偷回来了,想悄悄的想放在江崇律的枕边,江崇律没有睡着,他一进门就发现了。
“是你啊,顾海茵”江崇律说。
海茵爬到他的床上,这也是顾栩的床。他蜷在江崇律的身边,如同曾经蜷在顾栩身边一样,他沉默把那颗袖口放在江崇律手心。
“还给你,这是你的。”
江崇律突然死死的咬着牙,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一刻他有多弱小,弱小到忍不住需要一个孩子的安慰,忍不住想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些可以缅怀联系的东西。
海茵没有哭,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他,看他毫无形象的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撕心裂肺。
第二天,江崇律想啊,顾栩一个未婚的人,要是真的被欺负怎么办啊。他要赶紧找他去才行啊。
于是他回去了奇奥收拾东西。他又想着,该怎么去找他呢。
奇奥有湖,街道有车,厨房有瓦斯,市区有高楼,邻市有轨道,再不济,paul还有□□。
可他应该体面一点才对。
他穿好衣服,把铃铛和袖口都攥在手心,但他又怕见到顾栩,顾栩会怪他留下海茵。
于是他写了一封江氏合法人继承人书面说明,也就称遗书吧。
他把名下的股份和资产给了两个孩子,其实这些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他在感知到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义时,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顾栩在的时候,他连自己多一分的偏心都没有得到,离开后,江崇律连听到“顾”这个字,全身二百多块骨头,没有一块不疼。
他最后一次整理了顾栩的书籍,并把自己的日记手札都收整好,想着梁纪看到遗书时好烧给他们。
想着想着,不小心一低头就把那些纸弄湿了。
世界上有魔法吗?有的。顾栩的魔法。
那些江崇律的日记反面空白的纸上慢慢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文字,真的是一个接一个。滚蛋的眼泪掉到那里,哪里就会出现顾栩的字迹。
江崇律说他去了日本的清水寺却没有遇到千重子的那篇日记后面,顾栩在背后用娇俏的语气回复道“那就再去一次啊。”
啊呀,你知道一个人精神上的痛的极限是什么样的吗?
江崇律也不知道,因为每当他觉得已经很痛很痛了,但过不了多久,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能让他更痛一点。
他想着,不行啊,我躲不开这些痛啊。
他只好背上自己的日记盒子,带上他的兔子,他们一起去日本的清水寺,去京都,去平安神宫,去青莲院看楠木,平安神宫的樱花没有开,他也许会遇到千万个千重子,但不会遇到一个像顾栩的人,他很失望。
清水寺门前的手水舍让他手上沾满了水,他急着要去找顾栩,又不能忍住顾栩笔下的每一个字。
顾栩又在他某天写奇奥农场里一只母羊生了小羊的日记背面写“听说奥克兰的奶油青口贝很好吃,一直没有空去吃呢”
于是江崇律又去吃了奥克兰的青口贝。
又在他写回了国,遇见许止萦去日本做修复手术了的背面写“今天又看了一遍威尔斯密斯的当幸福来敲门,真是部很棒的电源。”
他也看了,并没有觉得很励志,人人会因为史密斯在厕所里的痛哭所感动,但江崇律不会,他已经能比史密斯更知道怎么来演绎一段绝望。
顾栩又在他写着paul养了一只猎犬,如果把小白放出去,那狗就会追小白的日记背面写“兔子也很好,小白很可爱,我一直很喜欢。”
随着每一天出现的笔迹,江崇律陷入周而复始的痛苦,他一天天的盘亘在顾栩从不曾告诉过他的喜好和各种各样的愿望里。他每日都在旅途,却感觉不到丝毫快乐。
他靠顾栩写在背面的自己,苟活了7个月。
他慢慢的明白,这七个月的意义,顾栩始终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他觉得最多七个月,江崇律就能慢慢忘记自己。
他觉得只需要七个月,江崇律就可以慢慢脱离那些顾栩消失在这个世界后的黑白。
凭良心讲,江崇律没有一天不希望摆脱这种痛苦,摆脱这种不想醒来的日子。
没有人能理解每天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是一件多绝望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得了病,世上已经没人治得好的那种。
回到奇奥那天,江崇律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消瘦,极度的消瘦。
他不吃任何肉,讨厌草莓,闲着的时候睡觉,有空的时候拿着信件发呆。他不会再好奇顾栩写了什么,他觉得是折磨,他不想再翻看了,顾栩总在哄骗自己多活一天,好让自己离他更远了一点。
他给顾栩写了91篇日记。
顾栩同样在每张纸的背面都留了字迹。偶尔是批注,偶尔是抱怨,偶尔是说自己喜欢什么,偶尔是某个小愿望。
他在第90句里调皮的告诉江崇律,他一共写了92句话,永远比江崇律多一句。
第90篇日记的背面,他说他喜欢北极,可是来不及看一场极光,不知道世界哪里的极光最美,下辈子好去那里长成一棵树。
江崇律脑中能知道他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半是无奈,半是期待,可能那时候视线已经很差,身体也很差,这张纸被折到了页脚,江崇律当时根本注意不到。
不然,不然他们现在已经在北极了。
江崇律恨极了,他发现自己不想接受顾栩对时间的馈赠,又不得不实现顾栩的每一句话。
时间在慢慢的等,它也许是想等到江崇律痊愈的那天,所以它变得格外宽容和漫长。
江崇律也在等,他再次等到了年尾的十二月份,在最后一次经过特拉华河的时候,仔细的留意着身旁每一趟路过的游船,他在那条河流上静静的呆了一天,确定再也没有见过与顾栩相似的身影,他是真的觉得,他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还好,他是真的没出现,他又这么庆幸的想着。
顾栩走后,就住在一只黄桃玻璃罐头里,他的愿望不是这样,他说要他们把他撒到海里。
但当海茵很平静的用小手一把把抓那些剩下的骨灰时,即使许景行黑着脸,江崇律黑着脸,却也没有人真正阻止他。
海茵抱着不肯撒手,在被江崇律无耻强行抢走的那天,第一次见到那双深湖水般蓝绿色的眼睛流泪。
竟也是透明的颜色。
江崇律是愧疚的,他决定要补偿顾海茵一点东西,可能是遗产,也可能是股份。
他偷偷把那颗小袖扣放在顾海茵的口袋里了,作为小小的交换。
毕竟那眼泪再透明,再可怜,江崇律也是怎么也不可能把顾栩留下的。
他带着顾栩和一只兔子,去了育空,去了芬兰,去了挪威,去了冰岛,。
育空的极光,没有萨利萨尔卡的好看,因为人太多了,他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小众里大众的爱好。
极光也许真的很好看吧,江崇律也觉得极光是好看的,只是他并没有很多心情,他脑子里丧的每天只想着怎么赶快在这个世界消失,所以他把一切都变得很匆忙。
他还是耐心的比对,耐心的安排着前后的时间,赶场子一样,看完了世界上所有能看到极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