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不喜欢小孩子,但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很亲切,正如他对江源一般。
“是你的球吗”
球还很新,只是这孩子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不理人也不动弹。那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些怨怪为什么顾栩不把球捡起来给他。
于是顾栩捡起了球。“呐,给你。”
小豆丁看了看他,也不伸手接过去而是走到树下的椅子上坐下了,眼睛继续盯着顾栩。
他看上去太凶了,凶的有点可怜。
他只靠边坐了半侧椅子,显然是想要顾栩坐过去,甚至不惜抛个球过来骗自己,顾栩下意识看了看面前的人工湖,怕不是传说中会七十二变的水猴子成了精。
顾栩拿着球,坐了过去。
“你不要球了吗。”球很干净,也很新。这个小孩子也很干净,精致漂亮,一点也不像福利院的孩子,谁会遗弃这样的孩子,也许只是走丢了。
小豆丁摇摇头,目光有些软,落在顾栩的衣袖上。
顾栩以为他在看自己的手中的球,便递了过去。谁知道这孩子看了顾栩一眼,半晌却伸手摸了摸顾栩的袖扣。
这孩子眼睛是非常深邃的蓝绿色,在外国人里也不多见,像非常清澈幽深的湖底透出的光,很是迷人的眼睛。
他不喜欢孩子,可是喜欢好看的事物。
这孩子只摸了一下,就缩回了手。顾栩的衬衫袖口,常常和江崇律的混用,今天就是随手拿了他的扣子,他的扣子一般都相当的贵,顾栩从来没开口问过价格,以至于他也是此时才研究了下,这可能是颗藏青宝石扣。
钻石会在某个角度反射光,光芒璀璨,但远比不上这双眼睛美丽。
顾栩静静的坐着,这孩子一直没开口讲话,也这样坐着,偶尔看一眼这颗石头,又会皱着眉头转过头去。
许久,顾栩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不能开口讲话,心里又多了一些疼惜。
江合的领导们不会驻足多久,他放下球,从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送给了小豆丁。
“我叫顾..顾羽,羽毛的羽。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小豆丁的眼睛看过来,冷冷的,又像是有些委屈。顾栩笑了笑,又把袖扣摘下来递过去。
“球给我,这个给你。”
小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看了看顾栩,白白的小手伸过来,却还是的只拿了巧克力。
他孤独又凶恶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知道顾栩起身要走,也不抬头。
顾栩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果然又被瞪了一眼,也许是相似的东西,才引来这小豆丁的关注,他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了什么,但每个孤独长大的人,都至少该有一段不想忘却的记忆,比起顾栩想记得顾至远的肩膀顾至远说过的话顾至远灰色的背心,这孩子只想记得一颗扣子而已。
他把袖扣藏在小豆丁的衣服口袋里,拿着球走了。
没有人会记得这颗不小心掉了的扣子,顾栩也会很快就会忘记这双眼睛。
第69章
江合的温情牌打了几天,热度之下,董事会个个面带红光,连带着江崇律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顾栩丢了一颗袖扣,他不说,江崇律这辈子估计是发现不了了。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小事。
陈伯用炉子蒸了一碟蛋羹,顾栩去端的时候没注意,双手去把它拿了出来,蒸汽和高温把他双手烫的又红又肿,指尖全是水泡,他把蛋羹放在桌上,盛饭时才发现手上通红,他皱着眉想着怎么消掉这些泡,江崇律已经黑着脸在他耳边大吼。
“你在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如此高分贝,顾栩当场就不小心捏破了泡,献血顺着手指往下流,他也是呆了一样。陈伯满脸的讶异惊吓,急的找烫伤药。江崇律脸色红的泛黑,掐着顾栩的手腕,眼神凶狠,从小养成的超高修养也让他忍不住差点就要爆粗口。
十根手指,根根都是水泡。唯独他本人一脸迷茫,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多大的心才能下得去手。
“你狠,你真行。”
想也知道被他掐着的手腕一定要青紫几块,顾栩皱着眉往回缩。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疯了。”
“放手”
“放手?放你再去煮一煮这手?你是有多讨厌这双手?嗯?刀切不掉现在改用烫的?”
江崇律瞪红了眼睛,顾栩不痛不痒的神情格外刺眼,他不仅不再把自己的身体发肤当回事儿,做点伤己不利人的事简直顺理成章手到擒来。江崇律气的很,陈伯拿了烫伤药和药粉,江崇律拖拽着他,把人压坐在沙发上狠狠道“你不怕疼,你就一声都别吭。”
顾栩的鞋掉了一只,抬头淡淡的望着江崇律。
江崇律立即就想到了当时他脚上指甲掉了半片,血流了整个鞋子,地毯床上都有,也不吱声,就等着自己发现,好让自己愧疚难过的心情。
他往那十指上倒药的手是抖的,心里憋得是怒气,掐着顾栩的手腕都是一圈的红印。陈伯戴着眼镜来捧手指,边安慰着顾栩,没关系,是很疼的。
然而顾栩真的一声没吭。
江崇律抬头继续恶狠狠的瞪着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这样生气了,然而顾栩笑着说完一句话,他就改变了这个看法。他十分没有修养的一脚踹翻了茶几,茶杯茶壶滚的碎玻璃滚的到处都是,里面还有陈伯最喜欢的一只龙泉青瓷。
顾栩笑着说“我真的不怕疼,一点都不疼。”
然后他抽出手,赤足踩着一地的玻璃渣踏出了客厅。
江崇律气到不得不闭着眼睛,才能避免自己把顾栩拉过来揍一顿。他经不起揍,经不起打,就各种挑衅肆意的捡着自己的痛脚来戳自己。
陈伯扫去一地的碎渣,倒来一杯热茶,发出年迈的叹息。
“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我还不够好吗。”
陈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曾是个医生,对人体病变仍有着敏锐的直觉。
“小律。恕我僭越,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苦,可是有得就有失,我想你外公、妈妈在的话,也一定希望你不要走得太远,至少不要一个人走得太远。”
“陈伯,我只是..”
“你只是太累了,一个人走得太快,太远,就会这样,追着你的人很累,你自己也会很累。”
江崇律撑着头,茶水滚烫,袅袅热气中看不清一张脸的表情。
“小律,小屿已经走了,他走之前把一切都放下了,因为放得下,所以不留恋。你呢。”
“你如果没有放下对顾先生的成见,却强迫自己照顾他对他有责任的话,再多的好也是伤害。”
“我对他没有成见。”
陈蒙抿了抿嘴角“你没有放下他伤害过小屿,也没有放下过小屿的死。”
江崇律不想去回忆,所以沉默的不再出声,陈蒙说的不错,他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没有放下过对顾栩的成见,他只是选择性的忘记,又在对顾栩的愧疚和温屿托付的责任里反复徘徊。他只是不想想清楚,也不想去面对这样的顾栩。
他们之间一团糟,各自心里都卡着刺,却都因为某些原因忍着刺在一起依靠着取暖。
顾栩对自己的残忍和漠视让他心惊,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是不想失去顾栩的,想宠着他,陪着他,给他想要的,可是他已经不清楚顾栩想要什么了。
江崇律疲惫的撑住额头。
“我已经尽力了”
顾栩因为半途的眼前昏暗停驻在客厅的柱子旁边,这个家里,最大的不好就是有点大,绕不出去。
他看看自己的十根手指,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恢复痛觉,好像是能感觉到疼痛的,十指连心嘛。
顾栩眨眨眼睛,等眼睛能看到光,快速的往反方向慢慢的扶着墙走路,他以后也许还要一个人这样走很远的路。
天光散的晚,他坐了一个下午,天边的橘黄才渐渐变得又黑又暗,天上没有星星,最亮的一颗大概就在江崇律眼睛里。
他是个善良的人,几个小时前生气的不能保持风度,几个小时后就来查看他的双手双脚。
于是顾栩又慢慢的在想,尽力了是什么意思呢。
当医生带着一脸的肃穆庄重走到家属旁边,沉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是这种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