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想就把他所有的困意惊跑了。
他仔仔细细帮顾栩清理身体,那人闭着眼睛睡得无声无息,丝毫不反抗不动弹,非常薄的胸膛上有个刚刚愈合的刀口,江崇律鬼使神差的把耳朵印上去听,直到听见那并不强劲的心音不情不愿的仍在跳动着,仿佛才找到些着陆感。
他在那一刻无法控制的抱紧了这个人,眼中升起了不明的情绪。
连着一夜江崇律都没怎么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格外容易放大情绪,顾栩蜷在身边总有着不真实的感觉,哪怕握着他的手,把他圈在自己的怀中,还是会觉得他扇扇翅膀就会飞走。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依稀有光,正好落在脸上,顾栩抬抬手都嫌累,更别说翻个身去避光,他索性睁眼坐起来,口唇都很干,看见水杯在不远的地方就站起来往那边走。可是刚走了一两步,熟悉的眩晕就爬上脑袋,前额变得很重,他对这种感觉格外有心得,此时睁眼不但眼前一片漆黑,而且会立马晕的找不到北。一般过个几十秒一分钟,就会好。
他在心里数了数,这次起码站了四五分钟,睁眼还是完全一片漆黑,他有些不敢置信,一时愣怔在那里,他总是短短时间就会恢复视线,以至于他还没来及做好失明的心理准备。
顾栩僵僵的站在那,喃喃念了句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江崇律要比顾栩醒得早,室温过高他出了一夜的汗,浑身黏腻,他刚把水阀关闭,莫名觉得心脏跳快了几拍,他刚才隐约似乎听到顾栩叫了他一声,又十分不确定,他猛的把毛巾匆匆一系就开门走出去。
顾栩站在床不远的地方,衣袍散乱,赤着足,整个人是一种非常无措和迷茫的状态,江崇律差点以为他在梦游,也许是开门声惊扰了他,他顺着声音看过来又让江崇律觉得他是清醒的,只是很….
很无助,很脆弱。
江崇律朝他走过去,身上的水还没擦干,所以只拿手握住了顾栩的手臂
“站在这里干什么”
绵密的地毯掩盖了脚步,听到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顾栩竟然惊了一跳,江崇律正皱着眉,那人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抱得很紧,瞬间他的睡意就被染上水迹。江崇律替他把衣服拉好,又拍拍他的背温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顾栩没有做噩梦,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总会哭,他只是看不见了。他没有再开口,也不敢。
江崇律又把他放回了床上,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清了江崇律一直在旁边轻轻叫他,眼睛里慢慢出现江崇律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上去有些焦急。
“顾栩,说话。”
“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嗯?”
他鼻子酸涩的很,江崇律的头发上还一滴滴的往下掉着水珠,逐渐清晰的视野来的这么晚,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恐惧害怕,可这种无比清晰的现实感官直突然而至,还是像雷击一样叫他颤抖心惊。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经如同废人,前途、事业乃至于完整的人生,做什么都几乎不再可能。他一个男人,不但跑步都会喘息,连一场□□都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他醒来后就有很多很多不敢去深想的事情,他怕想多了脑子就坏的更快了,可是时间不会放过他,现实也不会放过他,他永远忘不掉那些走过十八层地狱一样的痛,也永远忘不掉灵魂抽离看着□□挣扎的崩溃和绝望。
他是想好好做人的,但如同顾正中所说的,他早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是人了。最可怕的是,他所有的信仰,信念,已经全部坍塌了,他本就带着仇恨活着,可他如今已无法去怪任何人,怪谁呢,怪温屿吗,没立场了,他为了自己命都不要了,怪江崇律吗,凭什么呢,他没有非要选择自己的义务,没有非要因为一点喜欢就次次能信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边的理由。
一厢情愿本就是孤注一掷,顾栩突然想到,如今江崇律愿意带他回家,愿意这般照顾,其实早就已经仁至义尽,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他也在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如同废人了。除非江崇律对照顾废人有瘾,否则他也许很快就又要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温屿了。
“顾栩?”
“乖,跟我说说话吧。”
没有焦距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江崇律焦急的不断的去吻那双低垂的眼睛,顾栩慢慢的靠向了他的胸口,非常温顺乖觉,像一个晚上就被抹平了所有的刺和炸起的毛。可江崇律更不安起来。
“我们去吃早餐好不好。”
顾栩蹭了蹭他的颈脖,略哑的嗓音带着些迟疑和小心。
“江崇律,我…我不喜欢吃酸的。”
江崇律闻言顿了顿,才领会到他是在说他不喜欢吃柠檬煎鱼,心里又酸又疼,他知道顾栩哪里是不喜欢吃酸的呢,顾栩明明是不喜欢吃粥,不喜欢吃草莓,也不喜欢陈伯。
他只是什么都再也不敢说,一句不喜欢不敢说,一句我很疼不敢说,一句我难过也不敢说。
他把自己放在了所有界限之外,将自己困在了荒岛,不想接受任何支援,也不想出来,所以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江崇律喉咙发哽,不住的低头去吻他的额间“没关系的,对不起,我下次就记得了,以后不喜欢的都可以不吃。”
除夕这天,按照北方人的习俗该是吃饺子的,江崇律和顾栩都是南方人,陈伯笑呵呵的说,中午要吃一顿馄饨,晚上再好好做一桌年夜饭。馄饨是荠菜肉馅的,陈伯边洗菜边说几十年没吃过了,还是小时候看着爸爸妈妈包过,这会儿口味不知道怎么样,江崇律看顾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要去帮忙洗菜,连忙把他拉走了。
院子里每棵树上都挂了几个红灯笼,给孤静的院子硬是添上了些节日的气氛。顾栩把手上的水迹擦干,听到了门铃响。而后就是江晴的声音。江晴带着江源回娘家过年,特地赶过来送了些过节的熏肉熏肠还有些小食。
看见顾栩走过来,她有一瞬间明显的僵硬,倒是江源乖乖的立在一边,难得对顾栩热情了一些。
江源松开了妈妈的手,蹦蹦哒哒的往顾栩那跑去,江崇律一惊,怕他撞到顾栩,正要拦着。只见江源自己在人面前停下来,别别扭扭的从口袋里摸出了块不小的巧克力。
“小叔,给你的。”
他人长得矮,举着巧克力像在贡献珍宝,江崇律知道定是过年他才难得被允许吃糖,这才藏了这么一块带过来。
顾栩接过巧克力,伸手摸了摸江源柔软的发旋。“谢谢你,我很喜欢。”
江崇律看着顾栩真的把巧克力放进了衣服的口袋,心里也很高兴,去屋内转了圈给江源包了个大红包。
“崇律,别给孩子惯毛病。”
“没事,应该的。”
那红包着实丰厚,画了只小猪,胖乎乎的。江源开开心心的围着几人跑来跑去,陈伯见了孩子也很是喜欢,带着他又是拿饼干又是拿饮料的招呼。
江晴独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遮不住的尴尬起来,她两手不自然的捧着水杯,眼神略过两人开口道
“顾栩..这些天瘦了很多,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我好了很多,谢谢。”
江晴点点头,瞧着江崇律把外套给顾栩系好,顺手自然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心情,她朝江崇律问道“我听说你外公家那边闹得厉害,但你也知道江叔在一天,你在一天,江家和温家就怎么也散不开,这年尾了,不如你回温家一趟,也好叫他们有个底气撑着。”
江崇律淡淡笑了笑,也不答话。江晴更是尴尬“这些事,我也不懂更是不该说,我看着江叔最近情况都很好,几个熟悉的护工都能认得清,应该是病情好转了。”
“姐,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有空会去看他。”
“嗯,那就最好了。”
几句话说话,她便起身唤来江源,匆匆让他拜了个早年,两人就离开了这里。等她一走,江崇律见顾栩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怕他多想,耐心的同他解释。
“怎么又不穿袜子下楼,以后穿袜子再穿拖鞋,不然脚还是凉的。”
“我忘记了。”
江崇律叹口气,又去楼上找了双厚袜子来给他一只只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