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他人间的历练还未结束,死神竟如此宽和的放过了他,他的躯壳想活着,那短暂的光斑短短数秒就散去,他在如此疾驰的车流中,条件反射的变换了数个车道,尖锐的刹车声使轮胎在应急车道的边缘冒起白烟,
顾栩轻轻甩了甩头,窗外光线清晰,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他摸摸大衣的口袋,似乎只想找一块巧克力,但是已经没有了。
离高速下路口还有四十分钟,离市区能遇到的下一块巧克力,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他再次上路的目的,仿佛只是单纯想念那一口的甜。
那一口甜没有等到。
他甚至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到江崇律的那栋别墅去,他们毕竟还没有彻彻底底的分开的干干净净。
周恒就在收费站的路侧等着他。
明明他跟这个人毫无关系,但手机上有27个周恒的未接电话,却没有一个江崇律的。不过不等他思考他和江崇律有多少关系,周恒已经预估好车距一样走了过来。
顾栩向来十分干净的车上少有的泥泞。他靠边停车,打开门时略略扶了一把车门,周恒就走过来替他关上了。
然后替他打开另一辆车的后坐门,江崇律坐在后座,顾栩微愣,待他坐了进去,周恒又关上门,并且离车走远了些,可惜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
从一辆车到另一辆车,最多下车不会超过半分钟,顾栩的鼻尖指尖却已经发红,车内温度不低,他却半天缓不过来,江崇律面色实在算不上好,何况大衣下露出的半截素白手腕眼见的握不满一只手
“你的手怎么了。”不待细看,那手掌心露出的竟然是一道道不知是被什么细碎东西勒出的痕迹的,半愈合的细小伤口黑红交加,在一片苍白里非常显眼,江崇律刚要伸手过去,顾栩竟将手握了握,收了回去。江崇律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你到底去了哪里”
“去容城干什么”
顾栩偏了偏头,江崇律眼中这个人的面色苍白里泛着黄,有些不忍。
顾栩的视线里却又泛起模糊,不严重,更像是隔着玻璃海水在眼球里不断的上升着。
去干什么呢,他总不能回答去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只是为了找点存在感。
“有点事”开口的声音自觉有些发干和暗哑,快忘记已经好多天没有说过话,对他的说法江崇律显得极不满意。
“去有事搞成这样?”
“去有事你不知道接电话?”
“什么事需要你这么费心费力无所顾忌的闹失踪?”
“失踪?”顾栩的音调极低,对此他真的有些疑惑起来。他此刻并不知道江崇律为什么等在这里,而且要等上好几分钟后,他才会明白为什么连周恒都要避开他们走的远一些。
顾栩还没有从这个字里想好起承转合,江崇律却已经挥霍掉了耐心。他抓紧了对方的肩膀,掰过来面对自己,说道“顾栩,你是不是疯了。”
顾栩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慢了半拍。在江崇律眼中,他疑惑的疑惑像真的,他无辜的样子也像真的,但却偏偏都只是像。也许是顾栩看上去少见的迟钝和隐隐的脆弱使他心中酸涩,江崇律极轻的吸了口气
“顾栩,你知道温屿在哪里吗。”
“温屿?”他又偏了偏头,江崇律却是极力的忍了又忍“温屿,你的亲哥哥温屿,他在哪里?”
顾栩的脑子里,这句话是炸开的,他有点不知道抓住什么重点来思考,江崇律却扣着他的肩膀用力的晃了一下,试图让他清醒点。
他像是失去了一些能力,说话的能力,短暂的迷茫后聚集起来的思维让他的大脑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牙关,他能组织的语言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字“你….你知道啊….”
海水是真的在蔓延和攀升,江崇律望着他力道不减,只是深深的皱着眉咬牙道
“我知道,你不是也知道吗,他是你的哥哥,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他需要救命,他随时可能死亡,他不仅是你的哥哥,他也是我的亲人!”
“...那我呢”他喃喃问道
“现在说这个不重要,他现在很危险,我要知道他哪里。”
“顾栩,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看到他疼了半小时整整三十分钟的样子吗,他是个白血病人你知道吗,他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顾栩松开了自己蜷起的指尖,默不可闻的笑了笑。
他看着江崇律疲惫的撑着额,低声暗哑的责问“你怎么能把他一个病重的人留在那里..”
“顾栩,你到底要怎么样。嗯?你到底想要什么?
忽高的分贝砸进耳朵,顾栩没有动弹,太阳穴尖锐的刺痛不曾停歇,模模糊糊中,顾栩眼里唯一的光仍是这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他这个时候还能分心的想着他长得多好看啊,多想好好看看这张脸,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说得出这么恶毒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像诱饵一样早就在自己身边下了网。
是从初出茅庐的第一份简历开始的吗,他亲自给自己面试,让顾栩从那时就想,他长得多好看啊。
他笑起来温和,明明是顾栩的二十年里从未有过颜色,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兜兜转转,恰好是江崇律呢。
他明明对任何感情都不贪心,心理有病也好,天生痴傻也好,他要一个干干净净从头到尾眼中心里身体只能只有自己的人,如果没有也就算了,世界万千,要找一个眼里心里没有温屿的人,总归不是多难的事情。
遇到江崇律三分目光,他是真的想过进去住一辈子。
不该怪他的,没有立场的。
没有人要挟他,没有人欺骗他,是顾栩自己,是他那颗澎湃了二十年的怨妒之火从未停歇,带着恶意蛊惑他,领着他向江崇律靠近,他曾带着一身幼稚的傲气和自负就想去觊觎温屿的一切。他想去看看,什么样的温屿才配得上这一切。他顾栩,怎么就得不到这一切。
他以为是他那格外优异的学历或者是那样卓群的能力,轻易的就走到了那里,是啊,他长得好,学历好,能力好,为了三分目光就可以消却恶意,凭什么得不到呢,所以后来他以为得到了一切自然该是理所应当。
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得到,不是他长得好,是他的骨髓长得好呢。
可是就是这么难,碰上个不爱温屿的人难,住进别人的眼睛难,再谈得到,那真是笑话。
顾栩还记得他明明也对自己有过感情啊,他送他星星送他月亮,送他世上最好听的话,那些字眼,哪一句不是渍了糖,腌了蜜。
明明那样甜,偏偏这么苦,怎么办,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能力去抵一抵,这些痛了。
明明啊,那么多明明,可是为什么非要是这样。
他现在还是能看见江崇律的脸。
坐在这里,比第一次见面更近,顾栩还是会觉得,他长得多好看啊。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不是当时样子,他的眼睛里住了人,如果不是自己,竟也不叫人心动了。
四天,他曾用二十年努力学习,艰苦向上,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了摆脱自己是个器皿,为了获得属于他的一切。但这四天来,到最后只需要短短几十秒,就能说服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倒是想鸠占鹊巢,今天才知道是鸠占鸠巢,那鸠有后台,其实从来打不过。
顾栩是个在江河湖边生活过得人,唯独没见过海。
江河湖泊皆平静,是海吧,料想所有的海,才能这样在四肢百骸的血液里的翻起阵阵海啸,以至于到达每一处神经末梢的痛,都绵密的像浪潮。
顾栩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其实也是被十分精致的线条勾出的眉梢眼角,盛星满月,可是那些光华,也是在一瞬间熄灭的。海水倾占了陆空,该哭,该狡辩,该反驳,该澄清。
但在许久的死寂后,他也就只是安静又模糊的笑了笑,吐字缓慢却清晰。
“那你想要什么?骨髓吗?”
“温屿吗?”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的骨髓可以换你诸多关照,说不定我早就给你了”
顾栩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睛看着江崇律,却完全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