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旧不想上学+番外(82)
于是他被提醒“控制自己”的次数下降了,这真的给了他一种“自己居然在好转”的错觉。
或许并不是错觉——药物毕竟在起效,熬过前段时间那些尤为浑噩的日子之后,他一天中能坐下来集中精神思考某件事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甚至能计划,并实施计划。
——他不能休学。目前,他要让自己好一点,或者是尽量看上去好一点。
林果然在下一次篮球班开课时再次邀请了他。这次有林阿姨帮腔,“我听我一个当心理辅导老师的同学讲,运动是很好的一种舒缓自我的方式……”
照旧约了一局。这位名叫龚超的体育老师这次拿出了面对小学生时的超常耐心,与其说比赛倒不如说是陪练,有意引导他提高反应速度。他很难不别扭,察觉到以后扔开球坐了下来,抱着头一声不吭。
龚超自然不明所以,林果然说:“我哥输了球,有点伤心。你等他缓缓可以吗?”
他在自己的臂弯里眨着眼想,林果然这个形容足够匪夷所思,龚超应该要摇着头走开了。
但龚超问:“要不要换个项目?我感觉你小腿挺长,跟腱也漂亮,跑步应该挺好的吧?”
于是球不打了,两个人移到塑胶跑道上做拉伸,来了个三千。
最后付罗迦汗泪俱下,赢了龚超半分钟——他肯定还是让了。
付罗迦跌坐到绿茵坪上,气喘得跟哭了一样。
“看,一赢了把他高兴的——”龚超耸肩,气息只比平时略快了些。“以后能继续约球了吧?顺便赠送陪跑一次。”
他图什么呢?付罗迦其实很奇怪。对陌生人热情到了这个份上,总不会是善良得过了头。
但自己的确在疯跑里找到了乐趣。三千米长的风绵绵不绝撞向胸腔,仿佛把他搅在一处刺痛的心肺和骨缝里的泥尘一起吹出来了。虽然本质上是在兜圈,但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在远离身后的一切。
最重要的还是结束时的筋疲力竭、天旋地转犹如从高空坠落、思维停止的感受。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这时他还没摔到地上,在半空中飘飘忽忽答:“难道你是同性恋?”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龚超立刻回答:“是呀。”
他不仅挨了地,还把脖子扭了。他怔忡一会儿,说:“我也是。”
他忽然看到了留在沙坑旁边的粉笔字。某某某,我爱你。风吹过,沙坑里的沙粒飘起来落下去,把某某某盖住了。
“只有这个感想吗?”没想到龚超也是爸爸那样的语言艺术家。
“只有这个。”
其实他还想到了许之枔。只是这事没必要说了。
许之枔是,他也是。这跟龚超是、他也是很不一样。
他这才发现这一点。他还发现这不再使他惊恐了。
龚超无奈,“我就是看出来了才……算了,打扰啦。”
林果然在远处朝他们挥手。“我买了冰淇淋!”
“刚跑完步不能吃那个——”龚超一边叹气一边朝她走过去,“然然你也少吃点儿甜食,你不是蛀牙吗——”
他又休息了会儿,然后到沙坑跟前把遮了字的沙子刮开。那个名字还是在那里,很固执的样子。
“你很厉害,”走之前付罗迦对龚超说。“打球我还是差你太多。”
之后他就不再去八中了,一番争取后得以每天傍晚去街心公园跑步,林果然跟着。
街心公园有个人工湖,他在广场舞开始之前能绕着湖跑十圈。
湖里有不少荷叶,片片肥厚,却一朵荷花也没有。林果然有时会跟着他跑,一般坚持个三四圈左右就会找地方休息。安全起见她一般呆在对面的快餐店里等,两天里至少有一天会忍不住点东西吃。
“哥我吃不下了……”
“扔了吧。”
“可是好浪费啊,我还一口没动——带回家妈又要说我。”
付罗迦看她两眼,把她手里的冷饮接过来。
倒是没有那么苦了。
某天回家后奶奶很着急地问他为什么桌上的药没动过——有时他们会提前把一天的药拿出来放到桌上方便他吃,他回答:忘了。
“那你今天……”
“哥哥今天挺好的!”林果然抢答。“我们还买了凉虾!”——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喝,但账是付罗迦结的。
在那个晚上付罗迦跟爸爸说,“后天我要回县城。”
“为什么?”
“因为后天开学。”
“……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再想想?”
他沉默一会儿,“那我能用我的手机了吗?”
爸爸同意了,还特意告诉他那位小许同学一直没有再主动联系这边。“——这么久不联系了,再去打扰可能会显得冒昧。”他提醒道。
手机换过一次屏,反应速度莫名慢了下来。开机许久后主界面才浮现,微信Q.Q的标识上都有红点。
突然有一则通知跳了出来。某空间有99+的未读消息,日期显示是今天下午。
他随手点开。
很多@。不少人的评论字体非常晃眼,他看得一阵烦躁,退了出去。
微信里也有不少今天的新消息,大意是让人去看某个发在空间里的视频,还有问是怎么回事,照片是不是被人偷了的。
他扔开手机缓了很久才忍下烦躁,再次拿起来的时候把那段视频点开了。
是段录屏。某款蓝色app被打开,点击“搜索附近”,出现的第一个用户的昵称是“xzx”。
点开“xzx”的主页,许之枔的半身照挂在背景里,笑得漂亮又晃眼。
付罗迦一时没拿稳,手机掉下来砸到他鼻梁上。视频自动重新播放,那个app的名字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屏幕上。
不少人知道这款app。即使不知道,百度之后也能理解——它在官网上的自我介绍是:国内知名同性社交平台。
第82章 第 82 章
付罗迦想,没必要过于震惊——许之枔当然有做任何事的自由。但他还是忍不住翻找了下这台手机上的应用,并没有找到那个蓝色图标。然后他又点开了相册,粗略一扫,也没有看见哪怕一张许之枔自己的照片。
就像许之枔发在朋友圈的的东西一样,照片上全是别人的面孔。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月以前的,拍的是远处的人群,没有焦点,角度也十分随意,付罗迦甚至怀疑这是误触的结果。
视频则多是一些聚会的录像。其中他比较熟悉的台球室场景每隔七天出现一次,时长都不短,他忍不住猜测许之枔是不是拿着手机从开始一直拍到了结束。
他没点开看里面的具体内容,退出相册,手指一颤不小心碰到了备忘录。
备忘录居然有锁。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习惯,一番犹豫后输入了四个六。
然后他睁大眼。
备忘录里有无数影像,影像里却只有一个人物。拍摄的距离或近或远,角度或正或侧,设备也不尽相同——有的很明显不是用手机拍的,从画幅比例看多半来自许之枔那个单反。
他从头拉到尾,慢慢确定:这个人物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拍的?
他完全没印象。
他脸上一个持续不到三秒的浅淡的笑很快变成了悲哀。随后他点击“全选”。
“是否删除所有选中项目?”
最后备忘录里只留下了一张新存进去的照片。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贴在了某网站,但不可否认这是张很好的照片,像一段温柔的对话。
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
自在坦然,光明正大。
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
……
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
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
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
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
“……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