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旧不想上学+番外(80)
他妈不知是被这突然的硬气吓住还是单纯被唾液呛住,一下剧烈咳嗽了起来。
护工已经默默走开了,外婆也擦着眼泪坐到另一张床上,背过身去。
爸爸于是放松了一些,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你我都不是完人,他这样我们都有责任。”
“全都是因为你们一家——”
“够了!”他低头扶额,“把所有的问题都这么归结到这一点合理吗?这么久以来你的管教难道就天衣无缝?你有给迦迦正确的引导吗,他的是非观、价值观你有关注过吗?还是你还像以前一样,教育的方式是要求他跟你报备一举一动?”
他妈沉默了。
“……那个男孩子,我会再找机会跟他聊聊。迦迦先跟我回去,我认为你现在没法把事情处理好。”
他妈再一次猛然偏头。
“——什么男孩子?”
爸爸也愣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向付罗迦。
“什么男孩子……”她没等到回应,伸手自己把病床摇高了些,这样一来她就能看到付罗迦的脸了。“你说谁——你又在哭什么?!”
“……我现在必须吃药。”
他说。
……
付罗迦好像听到了海潮声。这是幻听,他一开始这么想。他没有去过任何沿海城市,连那些出名的大江大河都只看过照片。看过一些那些纪录片以后,他觉得最漂亮的海洋在北极。因此那里虽然没有企鹅,对他却仍充满吸引力。
海潮声逐渐变大,他眼前也有了清晰的图景:海水不再与冰川僵持,来势汹汹发动攻势;冰川不肯退怯,海岸线像条鞭子一样驱逐着那些碧蓝的波浪。
这幻象十分古怪,他身处其中,居然感觉到了宁和——耳边终于不再是没完没了的电子迎宾器的“欢迎光临”和真真假假的许之枔的说话声。
所以加大剂量也许有效?
当时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喊不够不够,铝塑板哔啵作响,药片一个接一个落到手心里,相互撞击。他根本没去计数,最后把将近一整盒的剂量填进了口中,尽力吞咽——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可惜他不记得那是哪个盒子了——帕罗西汀还是阿普唑仑?总之是个拗口的名字。
海潮声过后是舒缓的音乐声。渐渐他认出了播放的曲子,也认出了播放的顺序。
他应该在爸爸的车上。幻象里突然出现了一艘破冰船,“现实”和“清醒”逐渐逼近他所在的岛礁。他十分恐惧,趁着深沉的蓝色海水还未消失,俯身一跃而入。
水中不时有诡异的黑影掠过。有时黑影突然扑过来把他罩住,他得以看清黑影的内部:都是被胡乱切割又胡乱拼接的往事,中间夹杂着一些陌生的画面。两者都让他喘不过气,于是他继续向下,直到光再透不进来,什么也看不到。
他在这里自我放松。偶尔哼一首破碎的曲子,偶尔在z大空荡荡的图书馆里看看书,偶尔听听企鹅叫,偶尔吃一碗肉质香滑的牛肉面,偶尔看见许之枔冲他狡黠地笑,偶尔亲吻许之枔。不过这些“偶尔”拼凑得并不密,恰恰相反它们之间往往间隔很长。
在这些间隔里他看到自己吞下很多很多药片,看到自己故意或无意地摔碎东西,看到自己拿刀一次又一次划开手腕、走到窗边,看到自己一边流泪一边像颗太空里的废弃卫星一样在高空轨道里周而复始地划着无意义的圈:洗漱、吃饭、午睡、吃饭、洗漱、休息——
他看到他的意志明明是死,他的行为却在竭尽一切避免他行使意志。
在这里,时间也被他舍弃掉了。等到某一天他再睁眼,确定自己清醒且能够思考,已经是许久以后。
他遵循多天来养成的机械性习惯从床褥中爬起来,打开门,扶着把手一步步走下楼梯。
一个矮小的身影急急忙忙过来了,“怎么又不穿鞋……光脚容易感冒啊。”
然后熟稔地给他套上一双拖鞋。
“……奶奶。”
“哎……”奶奶欣喜地抬眼,“今天感觉还好吗?”
他“嗯”了一声。“今天……是几号?”
“十号啦。”
“七月?”
奶奶双眼红了。“八月了。”
“哦。”他慢慢点头,然后去摸衣兜。
突然想起身上不知换了多少件了,衣服早就不是原来的了。
“……我的东西呢?”
“在你爸爸那儿,你现在急着要吗?我让他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
吃过饭后他在房间转了一圈,停在了角落的婴儿床前。床帐是粉色的,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盯着盯着婴儿吐掉奶嘴哭了起来,两颊的肉不止歇地颤。
他在床侧的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铜片掉漆的旧手摇铃。
他抖抖手腕,婴儿立刻不再哭泣,咯咯笑着朝他伸手。
“……你也喜欢?”他低头,把滑到一边的奶嘴重新塞进了她嘴里。她不满地挣了挣。
“不准喜欢。”
他走开了奶奶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才松开。“看不看电视啊……我给你打开?”
“不。”
他站到有阳光照到的那一片地面上,视野的边角出现了几根纤细的棕黑色线条。
“我要出门。”
“啊?出门……出门干什么?你爸爸说……”
“头发有点长了。”
第80章 第 80 章
“是要去剪头发吗?其实,其实家里有台电动剃刀……”
“我想出去。”付罗迦重复道。
“你爸爸说——”
“那就去跟他说啊!”
他在心里清楚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不过“清楚”或许也算是进步。
“咱们先吃药好不好……”
在药品不能自己保管以后他摔过一次桌子,然后就被默许加大剂量了——一开始他们把这种行为看成病症的一种。然而他只是想安静更久。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
没过多久爸爸就赶回来了。“现在可能是他的上班时间”这个念头匆匆划过,却难以在付罗迦心里激起波澜。
他庆幸自己现在不会有尴尬的感觉——无论爸爸跟他说话时看起来有多不自然。
尽管不自然,又的确是一板一眼在履行义务。这态度多多少少有些熟悉,但他懒于探究熟悉的来源了。
也就隔了一年多,这里的变化微乎其微。楼道里各类辅导班的广告又糊满一整面墙,有学生在其间上上下下——这栋楼的高层住了个中学老师,在自己家开补习课。
“情况还是不好的话,办休学是有必要的。”爸爸的目光在那些广告上停留了一会儿。“关键是你的态度要积极一些……不要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病态的情绪和关系里边。”
对去哪儿剪头发爸爸倒是没有多问。不用开车,步行拐过一道弯,街头工商银行后边的那个巷子里有家店面很小的理发店。因为位置和过于朴素的装潢风格这里很是冷清,但胜在店员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语言障碍者——爸爸一般不会直呼别人“哑巴”,就像精神病在他那里是“认知紊乱”一样。
他四处支楞着的头发在一片沉默中纷纷扬扬落下来散在脚边,最后剃刀贴着头皮慢慢刮过去,只留下极短的发茬。
他起初提的要求的是“剃光”。爸爸表示反对,最后退让到“剪成寸头”。
清洗的时候他还想了会儿该怎么做心理暗示才能让哑巴拿着喷头对准自己口鼻,开大水量把他灌到死。
出了店门他就把帽子拿出来戴好,这下温度就比较合适了——以前头发长点儿的时候戴帽子出的汗能把帽子内衬濡湿。
这帽子能让爸爸时刻紧张,没话找话:“那个……许同学有没有联系过你?”
付罗迦抬眼看他。“……他联系我干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记得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会给他人带来很大的压力……”
“所以你成功了吗?”
“我说的是,你要注意你自己的态度……这种事怎么可能单方面放弃就能解决?”
言下的意思是他认为那边已经被说服了。
付罗迦屏息片刻后平稳地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许之枔是有洁癖的。
从外边回来才发现家里有多么安静——几乎称得上是死寂。这跟他应该有点关系,任何声音都有让他情绪失控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