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番外(93)
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痴儿的妄想。
他忘不掉,亦无法重活。一切都不是沙滩上的脚印,涨一次潮便了无踪迹,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风吹草动纵使不催变,日子一久,也能在上面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催人念、催人旧,催人时时老。
夜晚到底是太长了。
天还没亮,肖池甯脑袋发晕,猝不及防地呕吐不止。他浑身抽搐地忍耐着剧痛等待黎明,然而未及破晓,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睁开眼,得益于岳则章的拐杖。
“照山你看,他活得好好的。”
天已经黑透了,不远处的省道上,往来的汽车交错照亮了山脚的这片荒地。肖池甯差点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肖池甯,别睡,看看我。听到了吗?别睡!”
可肖照山让他别睡。
应该是肖照山吧……他动了动眼皮,努力尝试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肖照山借着两个绑匪打着的手电筒灯光,瞧见对面躺在担架上受了重伤的肖池甯动了动手指,似是有了反应,遂不愿继续与岳则章周旋,平白耽搁时间。
他心急地举起手里的U盘,沉声道:“让肖池甯过来,这里面的所有资料就归你。”
岳则章腿脚不方便,不能久站,因此他始终气定神闲地坐在下属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他定定地望着三米开外的肖照山,“还是说,你已经在来之前交给警察了?”
“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肖照山把U盘扔到脚下,作势要踢过去,“我们在日料店里的谈话,瞿成在我车里和你其他眼线通气儿的录音,包括那本伪造的账目和伪造的过程,都在里面,随你处置。”
“不重要了。”岳则章将拐杖立在腿|间,笑道,“照山,你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我要你一幅画、一句承诺就会答应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吗?”
“你做梦。”他蓦地敛了笑,脸色陡然阴狠起来,“我以前对你太心软了,如今对你又过分纵容了。我可不想二十年后,拖着一把老骨头和你重复上演同样的戏码。”
肖照山踩住U盘,不舍地将目光从肖池甯身上移开。
他缓缓对上岳则章溢满杀意的眼神,镇定地说:“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你信么,如果我和肖池甯十点十分没有离开这个鬼地方,会有人替我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顺带抄送一份给警方的。”
岳则章深吸一口气,仰望与城市大有不同的夜空:“我当然信,所以今天——”
他低下头,看回肖照山,“你和池甯在这儿长眠吧,争取来世接着当父子。”
“车祸现场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他说,“死人罪大恶极,活人清白无辜,警方迟早会明白的。”
肖照山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可矮山并无任何异动。
“你看不见他们。”岳则章拿拐杖在草地上磕了磕,“我精心挑选的狙击手,会尽量让你们走得痛快些。”
他从折叠椅上起身,示意肉痣男和纹身男把肖池甯架到这儿来,方便远处的人瞄准。
“照山你猜,我和他们约定的信号是什么?”岳则章背对肖照山,拄着拐杖站定在一丛齐腰的野草旁。
肖照山置若罔闻,正试图叫醒昏睡中的肖池甯:“肖池甯,醒醒,我们得回家了。”
那两个男人没有动作,甚至还退开了一些,似是咬定他们必死无疑。岳则章竖起了耳朵,耐心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肖照山小心地上前一步:“肖池甯,是我。”
一身污秽的肖池甯瘫坐在椅子上,被夜风吹得有点冷,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肖照山大喜过望,下意识伸出没有打石膏的左手,做出拥抱他的姿态,步伐也随之迈大了一些。
“小甯,跟爸爸回家。”
肖池甯疲惫地抬起头,仿佛在确认眼前的画面是否为梦境,疑惑地轻唤了他一声:“爸爸……?”
如若不是肖池甯,肖照山未必能发现自己对于小孩子竟有这般的耐心。
他继续上前,与肖池甯仅剩一步之遥:“是我,是爸爸。”
然而这就是信号。
岳则章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说:“照山,为什么不把我的告诫当一回事呢?”
话音未落,省道旁的防护林边缘,数只飞鸟突兀地拍打翅膀,四散着惊跃向空中。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篇山林里也传来类似的不祥的动静。
肉痣男和纹身男反应迅速地从后腰拔出手|枪,对准了肖照山。肖照山目不斜视,咬紧牙关飞扑向肖池甯,将他护在怀里,带他滚落在地,堪堪躲开两颗擦肩的子弹。
省道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寂静的山林里同时窜起一连串致命的窸窣动静。
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知是魑魅魍魉,还是天降神兵,纷繁的影子和子弹上膛的声音一齐啃噬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突然,一束束剧亮的冷光猛地照向这片不够宽敞的平地,好似索魂的黑白无常。
岳则章大怒,脖子上青筋凸起:“肖照山!”
“跑!”纹身男第一个反应过来。
影子们现身了:“警察!不许动!都给老子抱头蹲下!”
直到这时,肖照山才敢肯定,刚才林中的异常不是岳则章的手下所为,而是事先摸清周围地形的警察制服他们的标志。
乱中有序的追捕开始了,他却没兴趣再看一眼。
失望颓丧整整一周,提心吊胆一天一夜,宝贝终于失而复得,哪怕是滔天的怨愤此刻也尽数化作了疼惜。
他倒在草地上,用一只手紧紧搂住痛到不断啜泣的肖池甯,后怕至极地吻着他的额角:“对不起宝贝,爸爸来晚了。”
尽管自己同样浑身颤栗,但他也很想当一次儿子的英雄。
“没事了,乖。”肖照山热泪盈眶,语气坚定,“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爸爸保证。”
第六十八章
岳则章选的谈判地点在偏僻的省道下,救护车没法儿开过来,只能在附近的应急车道待命。肖照山当即脱掉沾了雪的大衣,裹紧脏得发臭的肖池甯,打算背着他往省道上跑。
结果他还没从地上站起来,怀里的肖池甯就皱紧眉头喊痛。
肖照山不敢再动,维持着蹲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轻声问:“哪里痛?宝贝,哪里痛?”
肖池甯依稀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他下意识缩进这阵香味中,脑袋却受难一般地向后仰,断断续续地说:“手,不要动……右手……”
肖照山掀开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探入肖池甯身上肥大的外套,借着昏暗的月光极轻地抚上他的右臂:“我看看,让爸爸看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的不是记忆中柔软光滑的肌肤,而是一片鼓胀至发硬的、滚烫的血泡。他震惊地抽出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加剧了肖池甯的痛苦。
“等一等……马上!”肖照山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十几个警察忙着拷押嫌疑犯,忙着取证,只有一个似是行动队长的警察对上了他的视线。
队长百密一疏,这会儿才发现人质状态堪忧,暗骂了一声操:“全他妈上头了!伤员都不管了!”
他一边疾步向肖照山走去,一边拿起对讲机通知同事:“老陈,人质受伤了,赶快派担架和医生下来!”
“实在对不住,刚急着去缴械了,没顾得上这边。”他在再次睡过去的肖池甯身边蹲下来,打开微型手电,上下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然后对肖照山说,“外伤看起来有点严重,还是把他放平吧,慢点儿。”
也是到了这时,肖照山才看清肖池甯的脸上和衣服的领口上,都沾满了新旧夹杂的血迹和呕吐物,手腕脚腕有环状的淤青,脖子跟胸口还有不同程度的过敏。
他愈发惶恐,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惧怕使他讲不出一个字,除了依言放下肖池甯,守在他身边等待救援,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他一直高估了自己。
左手握紧了又松开,不消须臾,肖照山就猛地站起来,冲到了被两个警察押着的岳则章面前,用拳头对准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还不够。
他没有收手,再给了岳则章腹部一拳,几乎恨不得徒手捅穿他的身体,让他就此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