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番外(85)
李助理从床头柜上抄起眼镜戴好,仿佛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般:“岳总您说。”
昏暗空荡的卧室里,岳则章本该苍老的眼眸中蓦地流动过并不苍老的野心和狠戾。
“小李,也去给肖照山找点儿麻烦吧。”他缓缓道,“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肖照山知道岳则章不会让自己好过,却不知道岳则章竟然会绕过他,径直拿董欣和池凊开刀。
离除夕还有四天,欣荣被爆出了股东恶意操纵股票的丑闻,前一天,池凊新引进的生产线上的罐装产品,被消费者以有食品安全问题的投诉理由告到了消协。
这个年不太平,董欣急于肃清内部违规高层,池凊焦头烂额地彻查着生产线质检流程。肖照山无法坐视不管,却也只能在公关上下功夫。
他开始在警方允许的范围内接受专访,以期换取一点人情,帮董欣和池凊博得媒体的一席好话。但每天和至少三个媒体周旋的下场就是,他无力再对岳则章持续施压。
能构成威胁的真相不能透露半分,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倒是可以说一箩筐。肖照山尝试了两天才疲惫不堪地发现,岳则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有言道,言多必失,俗语讲,沉默是金。同一个戏本翻来覆去地唱,看客们的兴致迟早会消退殆尽。公众对信息的敏感度峰值一旦过去,留下的除了厌倦,就是猜忌。
他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董欣和池凊当然清楚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她们虽无意责怪肖照山,但也实打实地为此事坏了心情、毁了精力、背了黑锅。
池凊打电话告诉肖照山,公司方面正在申请警方介入,电话这头的肖照山“嗯”完一声再无下文。
池凊也不挂电话,良久后又问:“肖照山,你后不后悔?”
肖照山由内而外地感到乏累,然而他从决定揭发岳则章的那一刻起,脑海里就没出现过“后悔”二字。
他抹了把脸,点燃盒子里的最后一根香烟:“后面岳则章可能会接着搞小动作,要是抓不到泼你脏水的真凶,你干脆花点钱,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当替罪羊,别拖太久。”
“凭什么?”池凊嗤笑道,“我还上赶着给他送把柄?肖照山,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
肖照山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从心:“他的案子牵扯太多,一时半会儿结不了,我没多余的力气跟他转移战场打消耗。”
池凊说:“我们早离婚了,这事儿用不着你管。我来通知你,是想好心提醒你,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肖照山没有答话。
池凊停顿半晌,无奈道:“我话就说到这儿,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记住,活着最重要。”
肖照山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可以向警方请求庇护。
既然麻烦势必将接踵而至,他起码得未雨绸缪,提前护着尚未被波及的肖池甯。
肖池甯没能参加学校的一诊考试,小年夜后更是没机会踏出家门一步,整个人因此变得有些异常安静和顺从。
肖照山这天晚上从书房里出来倒水喝,见他对着炉灶上咕嘟咕嘟的鸡汤发呆,心里不是不愧疚。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如果不是他这个父亲年轻的时候走过歧路,肖池甯应该还是个踩着滑板,迎着风,穿行于大街小巷、人山人海的十七岁少年。
所以晚上他入睡前,强忍着困意,怜惜地将肖池甯吻了又吻。
肖池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情衷地同他亲热,反倒抬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轻声劝:“睡吧,睡吧,明天会好的。”
后面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可肖照山没能听清。他睡得太快,睡得太深了。
按理来说,睡上这么一觉,第二天怎么都能神清气爽一些。然而当他第二天醒来,头痛的现象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又一次加重了。不仅如此,他还感到了极度的口渴和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想去够手机看个时间,身子却仿佛被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腰也酸背也痛,手脚发麻得厉害。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躺在床上。
——而是被绑住了手脚,正瘫坐在主卧卫生间的地砖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缠绕的麻绳,然后抬起头,料定一般地望向靠坐在床边的人。
房间里烟雾弥漫,肖池甯把烟蒂摁灭在他常用的烟灰缸里,起身走进卫生间,蹲到他面前,嘴角扬起了一抹熟悉的笑意,好似是要准备跟他顶嘴,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带颜色的玩笑话。
“肖……池甯。”肖照山艰难且喑哑地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某种巨大且无形的悲哀,像身上这条一指粗的绳子一样,勒得他舌根发酸、血流滞涩,口不能言、心不能跳。
“终于醒了?”
肖池甯用拇指摩挲着他的眼角,眷恋的目光从他的额头逡巡到了下巴。
肖照山多么希望那是一种眷恋。
“我等很久了——”可肖池甯却轻快地叫他,“肖老师。”
第六十四章
“是六个月……”喉咙似干涸的河道,肖照山说了没一半就咳嗽起来。
肖池甯盘腿与他相对而坐,把玩起一部手机:“肖老师着什么急啊,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肖照山喘匀了气,接着问:“是等了六个月,还是等了十七年,嗯?”
肖池甯支着脑袋想了想:“这个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自己。”
他用手机去戳肖照山的胸口,一下重过一下,语气一句冷冽过一句:“你和池凊流放了我多久,忘记了我多久,忽视了我多久,我就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肖照山垂着头,努力吞咽着自己的反胃,缓缓道:“你的人生,只剩这一件事可做了吗?”
“是啊。你的人生多精彩,年少成名,日进斗金,情人不断,朋友遍地。我就不一样了,我很无聊的。”肖池甯说,“活了这么十七年,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找一个答案。”
“为什么呢?”他拿手机抬起肖照山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为什么,肖老师,我为什么不能像我的同学那样普通地长大?我为什么不值得你们付出一点点爱?我为什么注定要被你们丢弃在异地?你说说看。”
肖照山的眼中无风无雨:“我没有不爱你,是你不信。”
肖池甯收回手,别开脸轻蔑一笑:“最近我老是在想另一件事。”
他起身走出卫生间:“如果半年前我没有来北京。”
然后他拿来了一把早上随手放在床铺上的折叠式水果刀,扔在肖照山脚边。
“如果我当时没有和你上床。”
“如果我没有非要留在这儿,”他重新盘腿坐下来,双肘斜搭在膝盖上,“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在这儿谈什么爱不爱的吗?”
“但是你来了,我们上了床,你留在了这儿,”肖照山一目不错地望着他,“我也爱你。”
松散蓦然不再,肖池甯下颌紧绷、脸色铁青,不肯认输地与他对峙起来。
肖照山看见他此刻就像个为难的帮凶,隐忍写在了眉间的山川,仿佛正在踯躅是否该参与眼下的这场劫持。
“啪!”
割喉的沉默中,肖照山的脸突然被一记不留情面的耳光扇向了侧边。
“少他妈这么看我。”肖池甯俯身到他耳旁,明明咬牙切齿,声音却很慢很轻,“晚了。”
他说:“这是还你那天给我的一耳光。”
肖照山第一次知道挨上一记耳光竟然可以如此令人惊怒。他左颊燃着火,灼烧的火苗烧得他愈发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好了,现在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肖池甯与他拉开距离,脸上的畅快又全部回来了。他再度起身,去餐厅的斗柜里翻出了国庆时肖照山从山里带回来的烟丝。
他站在镜子前,背对肖照山,熟练地卷烟:“标准剧本,肖老师,轮到你问我了。”
肖照山深呼吸几次,好歹平复了怒意,沉声问:“你在汤里下了什么东西?”
肖池甯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道:“好东西。”
“每天两粒阿普唑仑。”他带着一支卷好的烟走回淋浴间,递到肖照山嘴边,“昨晚的鸡汤还额外附赠了一管迷幻剂,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