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否(45)
从外面看过去,那破木房子的门窗就没有一扇完好的,就连墙壁也是破洞百出,上面还挂着许多肮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布。
就好像是一个骄傲的乞丐。
寂灭一边连连称奇,一边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没有最怪只有更怪。
他又看到了一座纯金打造的闪着耀眼光芒的屋子,那屋子和这灰暗阴冷的地方格格不入,肆无忌惮的张扬着的富贵和辉煌。
那屋子还有一个半圆的顶,上面插着一根戳天的金针。
就好像它就是这里的最高权势。
而在那屋子的大门正中处却是挂了一个青面獠牙怪物的头颅,那头颅不是用金属或木头雕刻而成的,它白森森的还泛着隐隐磷光,那显然就是一个真正的怪物死后留下来的颅骨。
寂灭细细看去,才发现在那头颅两旁的墙壁上还有许多具白骨架,那些白骨架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凶兽,却都对那怪物头颅做出臣服的动作。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寂灭只觉脸上有一点冰凉的触感,就好像师父戳他脸时的那种触感,但他当然知道师父不在这里。
他对之前的事情还是有一些记忆的。
师父去皇宫觐见,留在驿站的他突然头疼欲裂,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在茂京城外的恶鬼干的。
寂灭晕倒了,不知自己现在何处,但他总觉得这里和那恶鬼一定也有关系。
他猜,可能就是那恶鬼趁他晕倒将他带到了这个鬼地方。
那恶鬼要害他!
寂灭抬头望去,只见这灰暗阴沉低矮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寂灭在杻阳山也是见过雪的,可这里下的雪和杻阳山的雪不一样,这里的雪是黑色的。
寂灭伸出手去接,那黑色的雪落在了他的手上,转瞬就化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寂灭无法,只得冒着这黑色的雪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前方和之前走过的路好似很像,但却看不到尽头。
左边的岔路很黑,仿佛一走进去就会被吞噬一样。
寂灭又大着胆子往右边看了看,却不曾想,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只血淋淋的牛头直往寂灭脑门上撞。
寂灭被吓得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算勉强站定。
等他弯腰调整好呼吸再抬头看时,才发现那个牛头是被一根细线系着,在右边路上的空中随意晃荡。
而至于系着牛头那根线的另一端在哪里呢?寂灭顺着那细线一直仰头,这才看清,原来那线是从天上悬下来的。
这也太古怪了吧?
寂灭不想往前走,也不想选左右的任何一边,此刻的他原路返回。
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来路也早已变了摸样。
那积满落叶的路,还有那些奇怪的屋子都被巨雾笼罩着,换了之前的面容,变成了不归路。
他是从哪里走来的,又要去往何处?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在干什么?
他是谁?
寂灭突然之间记忆开始模糊起来。
杻阳山、母亲、追捕他的人类,师父,茂京,恶鬼。
这些都好像那黑雪,从他的脑海里飘了出来,化成了灰烬。
“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那里是你想去的地方。”
寂灭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样一个声音,悠悠的在唤着他。
而他也被这声音蛊惑了,眼神呆滞着抬起了右脚迈了一步。
走了第一步,后面就更加的顺利了。
他一步步的往前走去,踏上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他看不到这路的两边不再是之前见到的屋子或是什么别的妖魔鬼怪。
这路的两边是他熟悉的杻阳山。
准确来说是八年前的杻阳山。
在青山绿水间,一只幼小的鹿蜀呱呱落地,被母亲细心的藏在洞穴里。
再走几步,路旁边的那只小鹿蜀快速的长大着,它奔跑着,酣睡着,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
突然,它的母亲死在了捕猎者的利器之下,而它还是往前跑着。
母亲身上的血是红色的,在这一片黑白的世界里诡异的刺目。
呆滞的寂灭好似被那红色刺痛了一下,可还是机械的迈出了下一步。
路边出现了一个秃头的和尚,那和尚割下了手臂上的肉喂给了那只长大了的鹿蜀。
寂灭的脚步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又向前挪去。
终于,那路边出现了一个穿着腐朽盔甲跪着的恶鬼。
那恶鬼直直的盯着走在路中的寂灭。
可能是因为那眼神太过瘆人太过有实感了,寂灭居然扭头也向那恶鬼看了一眼。
砰
在撞到那双眼睛时,寂灭又一次停下了。
这一次的停滞比之前那两次都久了一些,却也只是久了一些,寂灭还是要往前走的。
可那恶鬼却不像秃头和尚和他的母亲,那恶鬼从路边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只是一瞬就已经挡到了寂灭的面前。
而寂灭却仿佛看不见他似的,还要往前走,却直直的撞到了那锈铁的盔甲上。
那恶鬼紧紧的握住寂灭的手腕,表情狰狞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在寂灭耳边震到,“醒醒,这是死路,你不能再走了!”
第51章
在攀爬溪午山时,陆绅随宋濯一起掉下了山崖。
而陆绅醒来后却发现他并不在什么荒郊野外的山沟沟里,身边也没有宋濯的影子。
他所处的地方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
因为在那里,他足足待了三百年。
陆绅在宋濯之后跳下悬崖,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都一直看着宋濯。
他知道宋濯是神,却也不知宋濯此番会遇到何种境遇,他只想无论在哪种情况之下,他都能陪着宋濯。
哪怕,是让他拿灵魂去赌。
可他没想到,他再次睁眼时,入目却是那他早已看过前遍万遍的城墙。
在过往的三百年里。
他看着那城墙斑驳了古漆,在被刷上新的绛红。
他看着那城墙的青苔长起又枯落,在附过一段冰霜后,又长到别处。
他一个人度过了太长的时间。
他好害怕,他害怕他再遇见的宋濯只是他跪在这城墙外的角落里,在阴霾无风的深夜里,不小心做的一个梦。
那个人早已轮回了一世又一世,有人陪着那个人生老病死,那个人也守候着别人晨起晚眠。
只是他再也遇不见那个人了,就算再遇见也是人鬼殊途,物是人非。
幸好,有人在陆绅的身边路过。
那人陆绅还认识,正是曾与陆将军同朝为官的阎宰相。
若不是这张脸,陆绅曾经常见到,他一定认不出这人就是阎宰相。
在陆绅的记忆里,阎宰相博学严谨,不是官服就是一身绣竹黛色长袍,或是贤德富贵的宰丞,或是气节高雅的学者。而现在阎宰相却是穿着发旧的布衣,背着包袱,面目沧桑,一头乌发也已半白,显得苍老许多。
跟着阎宰相的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那人陆绅倒是没见过。
陆绅看目视着阎宰相出了城门,走了百步又转身深深的望向茂京城。
年轻人:“阎老,走吧,再晚一些,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祁县了。”
阎丞相:“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老夫考取科举那时,还好像就在昨天。可如今却已改朝换代,我等旧人还是因着当今圣上仁慈才能苟得性命,哈哈,却也只能苟得这一条命。”
年轻人:“圣上得子,大赦天下,您能碰到自是您的福气,走吧,再慢可就真晚了。”
阎丞相终于看完了茂京城最后一眼,转过身来,悠悠叹了一口气,“是啊,福气。”
斜阳下,陆绅只觉,那一转身,阎丞相好像又老了几分,他的背都挺不直了。
陆绅目送阎丞相和那年轻人同行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而在陆绅的心里却在默默的想着,阎丞相口中的圣上应该是南尹宸帝,而宸帝得子大赦那年正是其登基后的第二年。
也就是说现在时南尹二年,他做鬼也不过三年日子。
人死后,化作鬼魂,如果长久的留恋人间不去投胎,就会一点点的记忆错乱,继而忘记本性,吸收天地间的戾气,化作恶鬼。
但三年,倒是还不至于。
陆绅非常确定南尹五六年之前的时间流速都在他的记忆里划下了清晰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