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否(5)
周一早上,他再像从未离开过一般,出现在心理咨询室里。
今天的他依旧穿着件大一码的深蓝色西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那一颗,一丝不苟的扎着领带,凌乱的头发被努力的整理过,却依旧有几根不羁的支楞着。
他带着黑框眼镜,提着公文包,九点半准时踏进咨询室,却听到前台的华嫣说,预约了他上午十点到十二点的那个咨询者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因为是临时取消,他不能接受别人的咨询,所以那个人依旧要付咨询费。
这也就是说,他今天上午带薪休假。
为了以防有别的事情,宋濯并没有转头离开回家补觉,而是照常走进了办公室,喝上了华嫣为他特调的咖啡。
砰砰砰
有人在轻扣宋濯的办公室门。
华嫣怎么没有提前通知他?不在前台吗?
虽然心存疑惑,但宋濯也理解,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比较麻烦。
“请进。”
“宋医生,你好。”
推门而入的人是宫宿,他预约在周三,怎么现在来了?今天还真是状况百出呀!
“你好。”宋濯起身和他握手,“宫先生不是预约在周三吗?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周三?”
宫宿好像有些迷茫。
其实,从宫宿刚进门时,宋濯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上一次见面,宫宿虽说是因为被梦境所困来寻求帮助,神情有些憔悴,但他外表穿着却都整理的很是精致得体。
可是今天不同,宫宿面色比起上次更加白了些,透着病态。
他的休闲衬衫系错了一颗扣子,一只鞋带绑了死结。
宋濯轻轻嗅了下,他今天出门也没有喷香水,空气里没有上次那种春风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应该是遭遇了更加不好的事情。
宋濯虽然从事着心理咨询这类服务社会帮助他人的工作,可他心里却从来都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分的清清楚楚。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不越雷池半步,一直清醒着置身事外。
放在往常,只要没有预约的,就算咨询者蓬头垢面精神崩溃在即,他也是不会接的。
可是今天,宋濯却是破天荒的没有打电话给华嫣,让她把宫宿请出去。
宋濯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宫宿手腕上的小红绳,客气的指着桌前的椅子对宫宿道,“请坐。”
“正好我今天的预约取消了,有时间和宫先生谈谈。”待宫宿坐下,宋濯便给华嫣打电话,想让她送杯水进来。
可前台的电话打不通,宋濯只得自己起身去外间给宫宿倒水。
在去往茶水间的路上,宋濯有意看了一眼前台的方向,华嫣正在那里接待一位女士。
回办公室后,宋濯将水递给宫宿,并请他讲讲最近遇到的难题。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宫宿有些神经质的絮叨着,“宋医生,你还记得吗?我上次说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残废了,她的手、胳膊、腿、脚,身体都不能动,她躺在一张床上,靠营养管活着。最近我又看见她了,我看见她死了。”
“她应该是高兴的吧,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她好像又不愿意去死,她在向我求救,她求我救救她。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宫宿颓然的抓着头发,继续道,“就在昨天,对,就是昨天,我看见我变成了她,我躺在那张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那些营养液的味道可太恶心了,我不想吃它,可是我做不了主。而且,我知道,我也要死了,就在明天,不,或许,就在今天。”
“宋医生,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求求你,求你。”
宫宿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他瘫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卷缩成一团。他的头发已经被他揉的乱七八糟了。现在的他看起来真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宋濯本还想问问他关于他的感情状况,他想试着从性别定位以及性向错误这个角度出发来帮助宫宿。
可他发现,他好像晚了一步。
这人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不是简单的谈话治疗可以解决的,他应该辅助药物治疗,甚至必要时,宫宿已经需要强制隔离了。
就不应该在今天接诊宫宿,宋濯后悔他自找麻烦的行为,拍了拍宫宿的肩膀以示安慰,“宫先生,你冷静一点,我去给你拿点药,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咨询室的药物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保管,其他医生要领药都需要出示签字处方并亲自登记。
等宋濯去药品室领完药回来,办公室里的宫宿却早就不见了。
只剩下一杯早已凉透的水。
宋濯连忙去前台向华嫣询问,“你看见到宫宿了吗?他是不是出去了?他那个样子,你怎么敢放他出去?”
“宫宿?宫先生不是预约了周三吗?我今天没有看见他呀!”华嫣一脸懵。
什么?
宋濯大惊!
就在此时,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好几个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宋濯转脸看去,就见几个男人走过来,正中间的那位就是他的好友,沈律。
这是什么情况?
宋濯疑问的望向沈律,疲惫不堪的沈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黑衣男人率先开了口,“你们这里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叫陆琮的人来咨询过?”
陆琮?这不是之前他每个周三上午都会接诊的那个男人吗?
在宋濯思考的同时,华嫣也反应了过来,“他是宋医生的病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陆琮涉嫌一起谋杀案,我们想要了解一些过于他的情况,还请两位配合。”
“好。”
“那就请两位和我们走一趟吧!”
第4章
警察请宋濯去公安局配合调查,也就是想要了解一些关于陆琮的情况,宋濯自然也都如实说了。
其实宋濯也就将见过陆琮四次。
据陆琮所言,他二十八岁,毕业于碧水理工大学,现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工作。他不是本地人,父母在老家,但他最近买了房子应该很快就可以把父母接过来。
他来找宋濯咨询的原因无外乎,独自一人在大城市拼搏,工作压力过大,将精神衰弱之类的。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宋濯是心理医生,他有他自己的判断。
虽然陆琮一直回避和隐瞒,当宋濯知道他的问题不止于此。
看似斯文有礼的陆琮一直在隐藏着一个秘密,他的压力不仅仅来自于工作,更多的压力其实在他自身。
他接受不了原本的自己,他伪造了一个完美的自己。
经过这几次和陆琮的谈话,宋濯推测:陆琮从小生长在一个不健康的家庭,这导致他一直看不起女性,在他眼里,女人都是lang荡而肮脏的。
就这一点来看,陆琮应该不是大众眼里的正常性取向。
陆琮说自己在企业工作,但宋濯猜测,他应该是在某政府部门上班,因为工作原因,他每天都要戴着厚厚的面具。
他应该有一个女性领导,他很讨厌她,却不得不对她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甚至可能还要接受不可言说的职场xing骚扰。
伪装,是陆琮的本能。
只是短短的四次谈话,并不能让宋濯帮助到陆琮太多。
不过,陆琮在最后一次和宋濯见面时表示他要结婚了。
宋濯现在好记得陆琮送他伴手礼时的表情,无奈中透着一股兴奋,没有开心,没有幸福。
宋濯想,他应该是娶到了他想娶的女人。
至于爱不爱的,那是幸运的人应该去考虑的事情。
显然,陆琮一直以来都不太幸运。
宋濯在回答完警察问题后,谨慎说道,“当然,这里面有些东西是我基于职业习惯推测的,并没有确凿证据。”
负责宋濯笔录的是刑警二队的小李,他知道宋濯导师是警队顾问的事,也相信宋濯的专业素质。他将宋濯的话都认真记录下来,并请宋濯签字。
“我们会核查的,感谢您的合作。”
沈律大概这几天都是在局里睡的,胡子拉碴,眼周一圈乌黑。沈律平时忙起来都这样,但今天,宋濯在咨询室见沈律的第一眼时,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沈律的异常。
宋濯心里有个疑惑,在离开做笔录的会议室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向小李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涉及保密纪律,你可以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