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番外(23)
那个幽灵忽然开了口,你看,他说,他们爱你呢。
于凤岐叫Chandler把人拖出去。
唐经理也登门致歉,因为他一直没有再找到证据。他实在没料到于凤岐这样看重陈献云,把人保护地滴水不漏,市面上半点消息都没有。而陈献云的朋友们对他更是只有恨,拿钱也买不了开口。
新华的法务部拿准这点拚命地撕,高层愈发不满,唐经理只好低头。于凤岐问陈献云要拿人怎么办,陈献云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他DL能把赔偿落实到位就好。
夜里于凤岐强揽着陈献云睡觉,但当他凌晨醒来时,总能看见陈献云睁在黑夜里的眼睛。这时于凤岐会逼他吃安眠药,然后自己失眠到清晨。
于凤岐甚至去求了阮星诒和向珂。向珂接到电话有些意外,于凤岐以为她会訾骂不休,但向珂只是平平常常地说,老于啊,你是卖电缆的还是开公司的都无所谓,小陈骗我们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自己来说没有很在乎;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欺骗利用了小陈。我们和你不一样,小陈被你这样糟践,你无所谓,我们却是要护着他的。
向珂在社工圈子里工作多年,大小是一个标杆。她以机构的名义发文,是她一贯韩潮苏海的文风,骂人骂得爽利。向珂着重写了去年的报告和陈献云的伤,摆出种种数据讲机构和新华和DL多年的抗争,最后落脚在控诉,直指新华方面以不正当手段窃取了资料。阮星诒也发了文章,她神奇地把一场失败的爱情敷衍成单方面的剥削与掠夺,羚羊挂角地又把问题引向另一个地方:如何阻止年长男士戕害青年。她都没说这个青年是男是女,文章爆了。
于凤岐没有找人删向珂的文章,甚至帮阮星诒买了热度。他把文章拿给陈献云看,评论都在骂于凤岐,他又牵着陈献云的手去解锁手机,展示出一条条暖心的微信。有他的老师,有从前的工友,也有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圈内人士。
李欣说我气得在微博一条一条反驳,我们他妈一起干了一个月,你怎么可能是于凤岐的人?小张说陈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才叫贺然那个狗东西给你泼了脏水。冯大爷发了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栏里写,好小伙子,资本家说过的瞎话多了,我们都信你。
陈献云终于哭出来,泪水打湿了于凤岐的肩头,像雪化在身上。
他们晚饭后窝在一起看电影,放映室的沙发柔软又宽敞,这是一周来陈献云主动提的第一个要求,于凤岐叫人把放映室布置得格外温馨,零食满满摆上。电影是五个导演合拍的,一段一段,互相间没有关联,但主题都是爱情。他们在每一段结尾处按下暂停键,接吻。陈献云今夜格外的柔顺,张开嘴任由于凤岐掠夺,只有在耐不住的时候,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泣音。
当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拿着硕大的红色纸花奔跑时,陈献云忽然起身,他从瓷瓶中抽了一朵葵花——心理医生建议家中多用暖色调,于凤岐便让人把装饰全都换成了热烈的颜色。陈献云学着电影里演员的样子,举着巨大的花朵,随意地打转。投影仪的光照在他身上,一切都浸没在黑暗里,只有陈献云身上是亮的,他拿着那样大一朵花,肆意地跳在墨色中,打着转,一圈,两圈,电影里的音乐那样欢快,叫人想跟着无忧无虑地晃动。陈献云的影子投在屏幕中间,画面中是罗马熙攘漂亮的大街,黑色的影子在街上轻盈地雀跃。终于陈献云感到强烈的眩晕击打在身上,他转了太多圈,于是他用嘴衔住葵花的梗,鸟一样栽进了于凤岐怀里。
“凤岐,”他说,“其实这个电影我看过很多遍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再看一次。”
于凤岐惊喜地听着,他想这或许代表着好转,陈献云开口说了这样长的一句话,何况他还叫自己“凤岐”。
陈献云仿佛在梦呓,“我已经能背下来台词,就是电影里那个从天上传下来的旁白声音。”
“纯洁无辜是一个错误。我不能原谅有人以纯洁横渡不义、战争、恐怖和鲜血。我诅咒他们……”
陈献云的嘴唇贴着于凤岐的耳侧,他和电影同步说出了最后的台词:“Faccio li morire. Morire. Morire.”
“我令他们死亡。死亡。死亡。”陈献云灼热的呼吸喷在于凤岐脸上,“这几天我一直听见这个声音和我讲话,凤岐,你不觉得他说得对吗?”
于凤岐浑身都在发抖。贫穷会夺去人的生命,但资本也不能战胜死亡。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他只能抓紧陈献云的手臂,像抓住生命。
电影镜头静止着,音乐消失,男主人公倒毙在地上,红色的纸花委在尘埃里,因为他无知无邪。在这个世界上,人没有权利对罪恶视而不见。
所以他死了。
第18章
于凤岐又一次打电话给阮星诒,一起做志愿者的心理系学生旁听了这通电话,她建议让陈献云彻底离开于凤岐的世界。老男人自然不肯。
阮星诒焦躁地踱步,她问向珂怎么办,向珂把烟头碾灭在鞋底,“星星同学,”她说,“是时候和我们混社会的人学学了。”阮星诒低下头,她读了那么多书,却仍捞不出自己的朋友。
谁也不知道向珂是怎么在沈阳找到冯若水的。那天剧组正在一家拖拉机厂拍摄,向珂就那样背着一个破包,突然出现在片场,她才从过夜的硬座下来,头上泛着油光,从头到脚都是方便面和人肉的味道。但厂里的职工就很亲切地和她聊着天,然后把主任们说闲杂人等不打许扰拍摄的叮嘱撇下,随意地放她从角门溜了进去,好像放进去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爱追星的工友。向珂说,冯若水,你得帮帮我们,咱想办法把陈献云救出来。
冯若水化了一个略显老气的妆,穿着靛蓝色的工作服,为了拍摄,她最近学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啥玩儿?”她随手把道具揣进口袋,“咋还就要救人?”
向珂问厂里职工借了个没人的办公室,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讲给了冯若水,向珂说,北京是折叠的,我们连陈献云在哪儿都不知道,但你有一台能跨过裂谷的梯子。
冯若水说我也不可能赢过于凤岐啊。
向珂说:“小陈讲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最照顾他,他也想护着你。你和那什么狗屁周小姐的事,他半点没和于凤岐说。他觉得你是一个好人,那你能成为他以为的那种人吗?”
冯若水摇头说,不能。
向珂不以为忤,她说,那你就做个坏人,利用这个事情,随便你做什么,只要能把小陈带出来。小陈就是于凤岐的软肋,你就照这儿戳,准行。
冯若水就笑,她说,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向珂说,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我们做NGO的没有硬骨头,一个比一个会变通。你知道我们这家机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封过多少次吗?政策来来去去,今天向你购买服务,明天又说你得罪纳税大户。但只要人还在,事情就能继续做下去。小陈是学生仔,天真,但我可不是。我这次的目标只是把人救活了,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
冯若水想了很久,她说你们真好玩。
转天,冯若水踩着细细的Jimmy choo高跟,直接用一把扳手,砸了于凤岐家门上的玻璃。“于先生,我可以和您稍微谈几分钟吗?”她的声音仍是柔美的,眼波仍然是妩媚的。她耐心地按了很久门铃,Chandler说于先生不许人开门,她又等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有一只扳手装Birkin包里,在机场安检时她才发现,拍摄用的道具仍带在身上。
那是一个可以调开口大小的活动扳手,在电影里冯若水要用它去拧一根水管,扳手是鉻合金材质,足够坚硬,至少可以敲碎玻璃。
冯若水踩着一地玻璃渣进了屋,她说:“我来接小陈回家,他妈妈等着呢。”
于凤岐穿着睡袍就出来了,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可能是因为身上没有了价值连城的西装,也可能是好几天没有工作。他说,冯若水,谁给你的胆子来造反?献云好容易才睡下,闹醒了他我饶不了你。
冯若水说:“是小陈给我的胆子,于先生,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这是她第一次拿影后的那部片子里的台词,那时冯若水并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