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数学概论(18)
凌魂被我逗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哭不出眼泪,笑的时候眼角倒是隐约泛着银光。
“我很确定,你动手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起橡皮擦在本子上面涂抹。
“小心点,”他把小脑袋瓜凑过来监工,“不要擦到别人了。”
我停住手里的动作:“你挡到我了。”
“……”他略带委屈地撤了回去,“我这么透明,还会挡到你吗……”
我费力擦了半天,再看凌魂的名字只淡了一点点。
“你确定这个可以擦掉吗?”我表示怀疑。
“记忆越牢越难擦掉,”他指着有变浅迹象的名字,“但是你看,这不是已经变淡了吗?只要坚持,总能擦掉的。”
没办法,我只得继续,可不得不承认凌魂说的是对的,他的名字在我的坚持作业下,越变越浅,最后彻底不见了。
擦完后,我愣愣地看着那行空白,凌魂的爸爸,明天应该不会再去阳台抽烟了吧?
“擦掉了,给你。”我颇有些低落地把书还给他,谁知道他反手又递过来一本。
“这本是我妈妈的!”
我:???
“我看你不是病死鬼,你是糊涂鬼,你居然想让你妈忘了你?”
凌魂垂下头:“我死了之后,我妈妈很难过,每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以泪洗面。我去看过她几次,她眼角都生皱纹了,以前她最爱美了。我不想看她再这样消沉下去了,拜托让她忘了我吧,如果她忘了我,她就不会再难过。”
“你、你这个不孝子!”我骂他。
“死了就是最大的不孝了,还有比死更大的不孝吗?”
我答不上来了,半晌后一把抄过本子,反正是他坚持的,买一送一就当我行善了。
这回擦起来比之前更费劲,橡皮擦的角都被擦秃了,才勉强把凌魂从他妈妈的记忆书里擦掉。
“谢谢你哦,你真好。”凌魂嘴上谢着我,一边又递过来另一本书。
我:……
“这是我弟弟的,小孩子,记得不深,很好擦的。”
见我半天不接,只是面色阴沉地盯着他,凌魂又仔细陪笑道:“他今年才六岁,你也不想让他带着哥哥走了的记忆过一辈子吧,童年,最好是无忧无虑的。”
我已不想跟凌魂抬杠了,因为我真的很困。我麻木地接过来,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地把他的名字擦掉。凌魂说小孩子记得不深,我看未必,至少我擦完之后,手腕还是挺酸的。
然后我不出意外地看到凌魂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你家到底几口人?”
“就五口,”凌魂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撤回大拇指,“去掉我就四个了。”
既然是最后一个,我索性送鬼送到东,破罐破摔地一伸手:“拿来吧。”
凌魂这回递得有点小心翼翼:“这是我家大黄的册子,大黄是我从这么一小只养大的,特别乖。”
“……狗?”
“嗯,”凌魂难为情地点点头,“德牧跟土狗,混血的。”
“……”
凌魂垂下头,还没来得及发表讲话,就被我抢白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死了之后,大黄很难过,每天都不吃不喝,守在门口等你回来,对不对?”
凌魂娇嗔地一推我:“你看你,还学会抢答了。”
我面无表情地抓过大黄的书,翻开瞅了一眼,崩溃了,给他扔了回去。
“你自己看!”
凌魂不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每一行都写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哈哈,啊哈,”凌魂干笑道,“这个,确实挺难找的哈……”
“废话!”
凌魂恋恋不舍地摩挲着书页:“那就,姑且让大黄记着我好了。想不到最割舍不掉的那一个是你……”
“没事了吧?”我不想打扰他怀旧,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
“不要睡!”凌魂飞过来想摇我,可惜碰不到,“你睡着了就会从这里出去的!”
“还没完?你不是说你家只有五口人……和狗吗?”
“还有几个人很重要,麻烦你一并帮我擦了吧,”他可怜兮兮地抱着一摞书,“求求你,就再帮我一下下吧。”
我要抓狂了:“这些又是什么人啊?”
“这些是……隔壁邻居季叔叔,隔壁邻居杨阿姨,还有……”
“够了!”我吼,“为什么连你隔壁邻居的记忆我也要管啊?世界上那么多人认识你,难道我要一本一本擦吗?”
“还有,你们这个破图书馆这么不现代化的吗?就没有个电子录入吗?直接Ctrl+F全文搜索然后Shift+Delete一了百了不行吗?”
凌魂被发飙的我吓到了,捧着书嗫嚅道:“不、不用所有人都、就、就只有这几个……”
我冷静了一下情绪,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见鬼的又于心不忍了。
“说好了,就只有这几本!多一本都不行!”
凌魂点头如捣蒜。
我无奈地招招手,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拿一个鬼没办法。
凌魂立刻开心地咧开嘴,我真是服了他的情绪转换。
我认命地拿起橡皮:“隔壁邻居季叔叔,搞定。
“隔壁邻居杨阿姨,搞定。”
“下一个呢?”我伸手。
“这个是最后一个了,”他递过来的动作特别犹豫,“他叫季逸,是我男朋友。”
“是你什么?”
“我男朋友。”凌魂像做了很大决心似的,把书往我面前重重一放。
我无意评价他的个人情感。
“这个你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凌魂叹气,“谁让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最不忍心看他难过。”
“带着你的记忆活下去不好吗?”
“他太爱我了,没有我他一个人活不下去。”
“这么自信?”
“忘了我,重新找一个彼此相爱,还能受到祝福的人不好吗?”他的声音莫名有些悲凉,“世间优秀的灵魂那么多,又何必死守着一个凌魂不放。”
“你真是一个自私鬼。”我只能做出这样的评价了。
“你不是困了吗?”他拜托我,“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个了。”
我有种自己是小说终极反派的错觉,一声不吭地开始清理季逸有关凌魂的记忆。然而这一次我擦了很久,凌魂的名字却一点变浅的迹象都没有。
“我感觉这个好像擦不掉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凌魂围过来左看右看,试图在一片黑字中寻找一点点有可能的灰。
“你再试试呗,会不会有可能只是太刻骨铭心了。”
“嘁,”我一声嗤笑继续擦,“你居然让我亲手抹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你是魔鬼吗?”
“魔鬼算不上,”他小声嘟囔,“只是个鬼而已。”
一刻钟后,我懊恼地把橡皮擦丢到地上。
“不行,擦不掉。”
“不应该啊,”凌魂看起来很焦虑,“怎么会擦不掉呢?”
他灵光一现:“我见过这个馆的馆规手册,你等我一下!”
凌魂把手册找了出来,跟我一起翻看。
“……在这里!关于人名无法擦除的解释,第九页!”
我立刻翻到第九页,找到那一条,上面写着:
——如甲的记忆册中,乙的姓名无法擦除,说明甲是杀害乙的元凶。
——如要擦除,除非乙原谅甲的行为方可。
我盯着凌魂,他也呆呆地盯着这一行字,须臾后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摇头说。
我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你不是病死的。你是被杀死的。”
“季逸才不可能杀我!”
我把季逸的书递向他:“那你来啊?”
“……”
凌魂像被抽干力气一样抱着膝盖蹲了下来,他不久前还是一个开朗乐观的鬼,现在却看着像死鬼。
“我确实不是病死的,我是自杀的。
“我跟季逸,从小就是邻居,两家关系很好,他父母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我爸妈待他也是。
“我们一起长大,到了青春期,发现互有好感,纠结了一小下,然后就顺从本能在一起了。
“我们双方父母都挺保守的,这种事自然就没告诉家里,直到某天我弟直接推门进了我卧室。
“当时两家的家长在隔壁打牌,我弟跑过去说,哥哥跟逸哥哥在玩亲亲,然后火山就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