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洗牌【CP完结】(44)
方齐瑞倏然笑了一下,不过眨眼的工夫,五官蓦地变得深邃,形状肖似母亲的眼睛迸出凌厉的目光。
——他的哥哥,从来不会露出这样阴森森的笑容。
方栖宁腿脚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两步,颤动着嘴唇说道:“哥……你怎么了?”
临近中午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方栖宁脚一崴,跌坐到了床上。方齐瑞俯身过来,鼻尖一寸一寸迫近方栖宁,悬在极近的距离停下,宽大的手掌覆在方栖宁惨无血色的脸颊上,用近似于在说甜言蜜语的语气开口。
“小二,你还记不记得今年是哪一年?”
方栖宁茫然道:“二零一三年啊。”
“你记错了,”方齐瑞疼惜地刮过他肉朵朵的脸颊,“已经是二零一九年了。”
方栖宁心神一震,抓起手边的腕表,那是哥哥才送给他的成人礼物,一定能够证明现在的年份。
表盘磕在桌角发出的声响不足以阻拦他,方栖宁攥着表带,机械表盘上一片空白,是死气沉沉的灰色。
再一抬头,方齐瑞的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烟雾。
方栖宁扬起手拼命地与灰雾搏斗,成效却是微乎其微。
他慌了神,一声一声地喊哥哥的名字,近在眼前的方齐瑞却不给他任何回应。时间失去意义,方栖宁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多久,那团灰雾终于悄无声息地从眼前褪去。
方栖宁惊喜地仰起脸,对上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人用着与方齐瑞相似但不同的声线对他说,“宁宁,你该醒了。”
在这一声轻飘飘的劝说中,方栖宁嘶叫着睁开了眼。
“小宁?小宁?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方栖宁机械地转过脸,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陆岸温厚关切的眼眸映入眼间。方栖宁做不得他想,两条手臂死死地抓住这一块浮木,整个人静得出奇,一言不发,醉醺醺的脸庞逐渐恢复原状。
陆岸心下一惊,嘴上的反应要更快些,手掌顺着他的脊背上下安抚,温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方栖宁沉默地缩在他怀里,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无数个念头在陆岸脑中交替穿梭,最终让他留下了什么。
——这不是方栖宁第一次做噩梦了。
或者说,他一直在受噩梦的困扰。
第41章 ROUND4-10
接受治疗的这条路,方栖宁好像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闭上眼还是前功尽弃。
他对于治病这件事的态度始终保持积极,严格遵从医嘱,以吃药为主,心理治疗为辅。起初他也经历过一段低迷易怒的时间,方齐瑞右胳膊内侧的圆形齿痕结成了疤,永永远远地记下了他曾经发过的疯。
英国的住所里每一处窗户都打上了牢固的铁栅栏,为的是不让方栖宁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刻做出蠢事。事实上他也的确做过,脚步蹒跚走到阳台,那是他最瘦的一段时间,体重悬在一百斤上下浮动,颤颤巍巍坐上雪白的矮墙,两条瘦骨嶙峋的腿无依无靠地晃悠着。
方齐瑞刚从外面回来,一推开门,瞳孔紧缩,迅即奔上二楼。
大约是五米的高度,可能会再高上一点儿,总之超不过六米。运气好的人,从六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只会擦破腿上的皮。运气差的人,摔断腿是小,伤到头脸才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两年方栖宁梦到的碎片越来越多,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好事,总比之前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要好。
他几乎是被困在了目睹母亲跳楼的那一天,反反复复地在梦里重现当时的场景,次数多了之后,连清醒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幕。
方齐瑞的脸色阴沉如墨,一条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就箍住了弟弟细瘦的腰肢,连拖带抱地将人拽了下来。
方栖宁每崩溃一次,都是在方齐瑞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划上一刀。
等到方栖宁在药物治疗下心境逐渐平稳安宁,将最大的后遗症转成睡眠障碍后,兄弟俩的相处模式早在无休止的畸变下面目全非。
哥哥性格大变,或者说是用截然不同的状态来掩盖自己。方栖宁可以打包票,即便他再出现在泓渐集团总部,也没有任何一个旧人能认出他来。
很多个夜里,方齐瑞贪婪地枕在方栖宁膝上,宛如无知稚童依偎在母亲身旁,高大的男人蜷着长腿,双臂牢牢箍着弟弟的后腰。方栖宁起初十分惶恐,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成年的兄弟会黏糊到这样的地步。
久而久之,他开始学会习惯。
假使他无法包容方齐瑞,吊着兄长的最后一口气也将不复存在。
方栖宁掩耳盗铃地抱住陆岸,躲在漆黑的夜里回忆过往,神智终于完全清醒。
兄长不愿让他加入游戏一起冒险的想法是对的,方栖宁不得不承认,他在一些事情上没法做到像哥哥一样波澜不惊。
譬如现在,到了破绽百出的境地,陆岸何等聪明,两次被噩梦惊醒,不愿与他同住,根本不是有什么苦衷,压根只是因为方栖宁在竭尽全力扮演一个正常人。
他没法和陆岸太过亲近,至少在夜里得是分开的。精神性的创伤情境重演,在他这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距离痊愈,大约还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方栖宁的情绪平复下来,一字一句说:“没事了,这么晚你就别往回赶了,在我这儿住一晚。今晚鬼迷心窍……喝了太多,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不用管我。”
他说着就要下床,陆岸没有阻拦他,抬头按开夜灯,双眼直直地盯着方栖宁往洗手间走的脚步。
套间卧室连着一个小的洗手间,方栖宁的手指按在抽水的按钮上,又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淋湿还剩三成醉意的脸颊。水珠顺着脸颊轮廓下往下淌进衣领,门外却始终没有传来陆岸走出去的脚步声。
在洗手间待到天荒地老也不是个事儿,方栖宁抵着木门,对着镜子再三确认脸色已经缓和,若无其事地拨开插销,“唉,洗过脸清醒多了。”
陆岸罕见地没有顺着台阶下,“小宁,你知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方栖宁的心沉了下来,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离床边的陆岸有十万八千里远。他知道这事儿瞒不下去了,发出微弱的声音,“喝醉酒了说梦话而已……这并不重要吧。”
陆岸忽然起身,从床头柜的方向绕了一圈,来到方栖宁面前,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方栖宁心里发麻,率先扛不住低下了头。
“这确实不重要,”陆岸沉声说道,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愠怒与怜惜,“重要的是,你嘴上说着和我重新在一起,实际上却还是把你跟我分得很开。”
方栖宁的眼圈蓦地红了,真皮座椅比大床的高度要高上一点,恰好补上了他和陆岸之间的身高差,让他能够和陆岸平视。
陆岸恨了狠心,视而不见般继续说道:“你可以和我坦白很多事情,关于父母,关于这场所谓的洗牌游戏里的每一个人,一提起在国外的那几年,总是一两句话带过,小宁,为什么你唯独对自己闭口不提?”
“说什么?”方栖宁倔起来谁也拦不住,通红着眼睛和他顶回去,“有什么好说的?和你卖惨说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每天过得都是煎熬,见到你之后还要整天整天的左右为难,既觉得自己现在是拖累你,又抑制不住想要看到你?这么说有意思吗?”
他说完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结果不还是这么说了么。”
夜灯又暗又弱,方栖宁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清楚,背后的答案只会叫陆岸更加心惊,不需要方栖宁来给他解答。
陆岸和他视线交融,败下阵来似的降低了音量,“你过得太累了,还能抽出精力来替别人着想,为什么不能替自己想一想?”
“你一个劲儿替偶尔暴露出来的漏洞找补,缄口不提一个字,瞒着我就是因为怕我看出了你的状态,会嫌麻烦而抛下你?”
他非常直白地点出了方栖宁一直以来的想法,方栖宁才褪回三分醉的脸颊又烧成了七分。方栖宁颤动着嘴唇,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陆岸直视着他,眼里是满溢的坚定,“小宁,这不是你的错。”
一路甜甜蜜蜜长大的小孩,一夜之间遭受飞来横祸,承受不住重压,这怎么能算作是他的问题。况且他独自走了孤立无援的几年,往前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又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