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9)
之后孙兴洪还有些事,就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先走一步。
把人送到停车场,孙兴洪拉开车门回头对周凡说:“什么时候有空带着馨馨来旺角?非仔记挂着要同你和妹妹一起去夜市打边炉。”
周凡停顿一秒,说:“跟他说,会有机会。”
孙兴洪又弯腰从车前拿了一个小小的玉坠递给宋遥,“小宋,送你个平安坠,意头好,不是值钱东西。后续有任何事情,随时联络我。”
宋遥也不扭捏,收下后真切地说,“谢谢洪姐,下次您再来深城,一定让我请您吃顿饭。”
孙兴洪不多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墓地已经选好,周凡便领着宋遥折返回前厅,把相关事情都谈妥,再打电话给殡仪馆那边将下葬的日期定好。
大堂的接待人员给了一张表让宋遥填,他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很慢。
接待问:“宋先生,这边墓碑上需要一张照片,您和您家人可以商量一下挑选好后发给我们。”
宋遥闻言,茫然地抬起头,有些木讷地问:“近期的照片吗?”
接待说:“这个随意,您和您家人觉得合适就没问题。不过最好照片要清楚,清晰度越高越好,尽量不要用时间太久远的那种。”
宋遥慢吞吞地点头,接待又指给他在纸上某处签字。周凡在一旁静静看着宋遥,他写字的模样仿佛每个字都写得吃力极了。
做完这一切,宋遥黯然无语地迈出墓园大厅,双眼失焦。
他脑中紧绷的弦好似松缓了些许,也正是因此,很多被强行抑制住的情绪渐渐蔓延,令他颇为魂不守舍,走路时没注意到面前的一个坎儿,差点绊了一跤,幸好周凡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周凡:“小心。”
宋遥站稳,勉力笑笑,“谢谢,周先生,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宋老师客气。”周凡看出宋遥连微笑时都带着疲惫,说,“早点回去休息,之后还有不少事,需要帮忙打我电话。”
宋遥无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凡,眼中满是感激。
第10章
车载音乐循环播放着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宋遥握着方向盘,看着车前的路,开在高架桥上。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
他朝左拐弯,下了桥,又开了很长一段路,车顶的水晶挂件来回地晃动。
“All my best memorise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
关上家门,客厅光线昏沉,宋遥睁着眼睛猛地瘫倒在沙发上,缄默地盯着视线正上方的顶灯,两行眼泪从他眼角滚落到耳廓中,留下两道水痕。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宋遥上衣口袋中的手机铃响起,他坐起身拿出手机,看到是母亲的电话就立马接通了。
“嗯,都安排好了,日子也定好了,姑姑、姑父那边我会联系……不要紧,我现在过来吧,正好刚开到市区,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过去。。”
挂了电话,宋遥去浴室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揣上钥匙又出了门。
宋遥爷爷下葬这天深城的天色格外亮,太阳大到刺眼。
家里的亲戚都尽量从各个城市赶来了,一脸悲痛地对宋遥一家说着“节哀顺变”,宋遥的几个好友也都来了,宋遥父亲虽然仍感身体不适,还是坚持出院。
早晨七点的殡仪馆,宋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爷爷。
老人神态安详地躺在棺中,面容和衣装都已经被打理得干净整齐,只是皮肤太白了。
宋遥一家人上前去点燃棺木旁的蜡烛。
几位工作人员走上来要把尸体推去火化,宋遥和父母则紧紧地跟在棺车后面,宋父已然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母亲也在流泪,宋遥搀扶着父亲走在这条昏暗长廊上,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他亦控制不住落了满脸的泪。
长廊之中还有其他家属的哽咽哭声传来,前方的一个转角恰有一辆车也推了出来,逝者身上盖着白布,车后同样也追着声泪俱下的亲人。
宋遥与之擦肩而过。
人生一世,似乎注定要让你得到一些东西后再失去它,整个过程你无从选择,即使得到时你已能预料到失去后将遭承如何剜心的苦楚,它如心头沉疴,永远无法释怀。
……
站在殡仪馆门外,人头攒动之中,宋遥望着不远处的电子屏,上面像候车室的车次一样罗列显示着逝者的名字,以及可以领取骨灰的时间。
一个人死去,也正如一班到站的列车。
将骨灰坛带来南山墓园下葬时已近中午,宋遥在一众出殡师之中看见了白色制服、黑色帽沿的周凡。
周凡无声地望着他。
因宋遥父亲身体抱恙,所以便由宋遥抱着骨灰坛走上墓地下葬,这一条远路必须要一步一步走上去,而折返时则要走另一条路,忌讳走回头路。
当头日晒,每根头发都发着烫。宋遥捧着骨灰坛走在一行人的前头,周凡则背脊挺直,撑着一把黑伞走在宋遥身侧,为他遮阳,承担护灵的工作。
宋遥用余光看着投落在地下的阴影,一臂之隔是周凡宽厚的身形。
这一路走了很久,宋遥与周凡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走至石子路台阶,周凡不再跟着上去,说:“注意脚下。”
宋遥:“好。”
终于走到墓前,宋遥将骨灰坛交给一旁的师傅,亲眼看着他把骨灰坛妥当地放入墓穴中,一同下葬的还有宋遥爷爷生前钟爱的一个雕镂砂壶,修修补补,陪伴了他二十三年。
墓穴合上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斜射过来,照在还没有刻字的石碑上。宋遥对着墓碑双膝跪下,上了三柱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葬礼结束后,宋遥需要在墓园后的小坟场里将黑纱臂章等东西烧干净,但宋遥父亲坚持了一上午身体早已疼痛难忍,头上都开始冒汗,宋母劝他先回医院,宋遥便托姑姑、姑父帮他把父母送回医院,自己留下善后。
……
火舌凶烈地将投进去的一切吞噬殆尽,宋遥安静地注视着。
“宋老师。”
宋遥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点点头,“周先生。”
周凡递来一瓶矿泉水,“喝水吗?”
听周凡这么说宋遥才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已干渴到冒烟,嘴唇都打了皱,他道谢后接过,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竟喝下去半瓶。
因为喝得太急,有些水从瓶口漏出来,他连忙抬手一擦,见周凡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凡:“怎么一个人?”
宋遥解释说:“我爸爸身体不舒服,家里人先送他们回医院了,我等会儿也过去。”
周凡停顿一下,说:“我送你下去。”
宋遥于是又随他走到了眼熟的黑色观光车旁,只是车上却没有司机,周凡跨上驾驶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插好,眼神示意宋遥上车。
宋遥坐在周凡身边,有些诧异,“你开车?”
周凡:“顶个班。”
宋遥不再问,视线落在周凡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是一双肤色偏黑、略显粗燥的大手,指节宽大,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
周凡忽然开口,“宋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墓园入口处立了一块长碑,上面写了字。”
宋遥:“写了什么?”
“生者奋然,死者安息。”周凡说。
宋遥把眼神转到周凡的侧脸上,他意识到周凡是在安慰他,这份来自于这个寡言的男人的善意,使他觉得心底有些微暖意盘绕,无声地笑了。
宋遥:“没注意到,但现在我知道了。”
观光车开到停车场附近停住,宋遥下了车望着他。
周凡:“宋老师,路上小心,有事随时找我。”
宋遥黑色的瞳孔中映出白色制服的周凡,他说:“叫我宋遥吧,宋老师听着好客气。”
周凡回视他,微微颔首。
宋遥笑了,“周凡,我欠你一顿饭,今天有事,下次一定让我补上。”
闻言,周凡眼中也现出笑意,“好。”
第11章
一个星期的时间眨眼即走。
周凡最近在考虑搬家的事。原因一是他已经和方凌雅离婚,这间作为夫妻共有财产的房子便显得有些尴尬,周凡是打算好了有一天把房子卖了的;原因二是现在他经常要在学校、家里、周母家三点之间来回奔波,很多不必要的时间都耗费在了路上,因而周凡想在女儿学校与周母家之间找一处折中的住处,这样来回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