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日子(三生有幸番外)(8)
“谁说给你的,那是我的。”
“你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够你吃一天的。”
苏倾奕瞥他一眼,不吭气了。
饭桌上,贺远逗他:“你说你什么时候添了个心口不一的毛病?”
这些年苏思远不在家,两个人时不常爱逗个贫嘴,苏倾奕也总结出经验了,他不接这个茬儿,起身收拾碗筷前丢下一句:“你也快六十的人了,怎么这爱臭美的毛病就是改不了。”
贺远咽下最后一口粥,跟去厨房,把苏倾奕往旁边一拉,自觉主动地抢着洗碗。
苏倾奕在旁边看他,末了还是忍不住笑了:“要我说你就是白天动的太少了,多干点活,保证晚上睡得着。”
贺远一听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儿,洗完碗又给自己找了一堆活,难得主动收拾屋子擦地,吃完晚饭拉着苏倾奕跟他出去遛弯儿。晚上躺下,果然没一会儿困劲儿就上来了。可还没睡半小时,他又感觉身边有人推他。
“……嗯?”贺远哼了一声。
苏倾奕说了句什么,贺远迷糊着没听清,顺嘴回了句:“没开灯,没搅合你。”
苏倾奕没说话,几分钟以后突然坐了起来。
贺远听着动静不大正常,强撑着支起眼皮:“怎么了?”
“……胃难受。”
贺远一下子醒了,赶紧开灯,果然见苏倾奕的脸色不对。
“胃疼?”
苏倾奕摇头:“也不是疼,就是难受。”
“想吐么?”
“还行。”
“晚上吹风受凉了?”贺远嘀咕了一句,下床给他倒了杯热水捂着,又去找药,找了半天没有对症的,回来看见苏倾奕一点精神也没有地靠在床头,又心疼又着急,“不行上医院吧?”
苏倾奕有气无力地看看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你先等会儿,我下楼一趟。”
这大半夜的早没公车了,得亏同厂大刘儿的小儿子住在隔壁楼,这两年因为原单位效益不好,下海开了出租。贺远赶紧换衣服换鞋下楼跑了一趟。周松民年轻时一直跟大刘儿不合,没想到退休以后俩老头因为住的近,倒是喝了几顿酒后一笑泯恩仇了。贺远去敲门时,正赶上人家还没睡,一听这事二话没说就跟了过来。
医院晚上只有急诊,大夫简单检查了一下也确定不了病因,只是先给挂水缓解一下,一切要等明早做完胃镜检查才能知道。
贺远陪着苏倾奕输液。这么多年,这还是苏倾奕第一次进医院。别看他瞧着不多结实,一副书生模样,可身体一直挺好的,突然来这么一出儿,两个人心里都有点慌。尤其他这次是胃难受,虽然谁也没提,但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当年苏父的病。苏父就是因为胃癌去世的,而且走时差不多正是苏倾奕现在这个年纪。
“好点儿么?”贺远尽量语气轻松地问苏倾奕。
“好多了。”苏倾奕也笑着回了他。
但说完话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似乎是想从彼此的眼睛里找到一点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贺远看了他一会儿,越看心越不定,也顾不上输液室还有没有别人,直接拉住苏倾奕空着的那只手,攥进自己的手心里。苏倾奕难得一点挣的意思也没有,也不知是太难受没力气挣,还是心里跟他一样不安,所以不想挣。
理智上贺远知道他不该在这种什么都不定的情况下先胡思乱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的思绪不自觉跳到十几年前安昀肃去世的时候。那时候苏倾奕因为学校课多,去医院探望的次数有限,但贺远那几天却是每天都去医院,可以说安昀肃跟邢纪衡最后相处的几天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开始考虑自己跟苏倾奕的年龄差。说起来六岁不算什么,但随着年纪增长,这种差距只会越发明显。贺远当时就想,即便他们俩都能有幸寿终正寝,那他应该也会走在苏倾奕后头。若是差个一年半载,他倒不是不能接受。可若是有什么意外要留下他一个人过很多年,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但如果有一天他先走了,留下苏倾奕一个人,他更放心不下。
这是每对恋人最终都会面临的结局,谁也逃不开——不管爱了多久,有多分不开,照旧逃不过。
那时贺远是因为身边人的境遇,被动思考起这个在当时对他俩来说还相当遥远的问题,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一下子变得不再遥远。
他真的觉得害怕了。
“手麻了。”苏倾奕突然笑了一声。
贺远这才发现自己把他的手攥得太紧了,赶紧松了劲儿,掩饰地抬头看了看药瓶的药液是不是快输完了。
“该换药了,我去叫大夫,你等我一会儿。”
贺远离开以后,苏倾奕盯着那个快见底的药瓶,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害怕。
有些话苏倾奕从没跟贺远说过,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这辈子最心慌最害怕的几次经历,全都跟贺远有关。每一次都是因为他意识到他可能再也看不见贺远了——第一次是他得知自己要做父亲的时候;第二次是文.革挨斗的时候;第三次就是现在。
说句有些没心肝的话,对苏倾奕而言,父母手足甚至儿子,谁都没让他有过这种感觉。倘若有一天他将再也见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一定会难过,会伤心至极,但他不会害怕。唯独贺远不一样。不管是他先离开还是贺远先离开,他都受不了。
两个人在这样不可言说的情绪下熬到天亮,苏倾奕又受了半天罪,终于做完了检查。等结果的时候,贺远跟他并排坐在候诊室,谁也没说话,不时偏过头对视一眼。直到医生叫到苏倾奕的名字,贺远才赶紧过去拿结果。
虚惊一场。苏倾奕只是胃溃疡,不过医生说胃病的确有遗传因素,以后还是要注意保养。
两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拿了一堆药回家。贺远谨遵医嘱,给苏倾奕做清淡好消化的食物。苏倾奕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起身也去了厨房。
“你进来干嘛?赶紧歇着去。”
“看看你也不行?”
“又有精神了?”
苏倾奕没答话,回给贺远一个笑。
贺远把煮着粥的火关小,回身走到苏倾奕旁边,像年轻时那样抬手搂着他的肩膀,语气仍有几分后怕地说:“你可得好好的,别扔下我一个人。”
苏倾奕抬手拍了拍贺远搂在自己肩上的手,学着他偶尔打趣的口吻笑了句:“且呢,我还得跟你斗嘴很多年呢。”
——这一年,他们一个五十八岁,一个六十四岁,确实还有很多年要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