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86)
当他拿起画笔,不眠不休以近乎发泄和撒野的方式创作出那些作品的时候,在那空旷的天空下,枕着一片花海,流云微雨,所有的无言都化作了画卷。
五年的沉寂也许并不完全就是一件坏事。起码现在的作品,五年前的他是画不出来的。
在著名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当他抬头凝视那些宏大的画作,感受到世人少有的,专属于他的震颤和怅然。
晚上,陈方旭带他来到一家中餐饭馆。听陈方旭说,他和顾郁经常来,全莫斯科正宗的中餐屈指可数。但这家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华人,不光中餐做得好吃,过年的时候还会贴对联剪窗花。
“小陈来啦,”老板娘看见陈方旭就熟络地吆喝了起来。估计是习惯了,以为跟在他后面的一定是顾郁,便头也不抬地说道:“小顾啊,上次你帮我弄的网上的账号,怎么又不行了,待会儿吃完你帮我看看哈。”
简桥没说话,老板娘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不是小顾,尴尬一笑。陈方旭轻车熟路地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来,对简桥招了招手,“阿姨,我待会儿帮您弄吧。这是我朋友。”
“啊,你好你好,快去坐。”老板娘和蔼地笑了笑,招呼他坐好,两人随意点了几道菜。
“今天不给小顾带啊?”老板娘在菜单上勾着,随口提起,“他今晚不加班吧?”
“他哪儿有不加班的时候,”陈方旭笑笑,看了眼简桥,“我待会儿得先送你回酒店,饭带回去肯定都冷了。”
“不用送我,给他带一份吧,”简桥说道,“不能饿着。”
“行,那阿姨给他打包吧,还是那几个菜。榨杯果汁,他嗓子有点儿哑,”陈方旭说完看向简桥,漫不经心地打趣道,“他现在一般饿不着自己,天天跟我说要养生泡枸杞,活到九十九。”
简桥笑了笑。饭后跟着陈方旭到了他们的工作室。“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眼前的装潢简约干净。团队的名字高悬门口,一目了然,四个大字——“抱月入怀”。
抱月入怀。
简桥驻足,抬头望着眼前的招牌,不觉愣了神。
“顾郁取的名字,说寓意好,理想都会成真,”陈方旭随口说了一句,从他身旁走过,“进来坐会儿。”
天色已经很晚,工作室里只稀稀拉拉地剩下两三个人,正处理着今日最后的工作。那边顾郁还在办公室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
响起两下敲门声,陈方旭拉开门走了进来,放下了手里的饭盒,“饿了吧?”
“有点儿,”顾郁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饭盒,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下,“我吃过了,给老李他俩分了吧。”
“行,那我给你拿点儿零食,”陈方旭提着饭盒走出了办公室,在门口让了让,“你进去歇会儿,我给你倒杯茶。”
顾郁听到这话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
简桥走进办公室,也看向他。
顾郁愣怔片刻,突然腾地站起身,后退一步,“简桥。”
“嗯。”简桥温润地应声。
顾郁不经意间手忙脚乱地按倒了桌上的两个相框,急匆匆地往外走,“我去看看打印机。”
他心脏怦怦跳,有一种虽然什么坏事也没有做却莫名紧张得神思紊乱的感觉。刚走出办公室,又认霉地倒回去,扯掉电源线,抱着笔记本电脑逃离了办公室。
眼前的打印机没完没了地印着纸,刚印好的纸张还发着烫,一张叠一张。
在机器的响声中,顾郁盯着堆在一起渐渐变厚的资料,悄然出了神。
那天温竹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
当年简桥的画被毁坏之后没有展出,经过几个人轮番自愿背锅之后,老陈把它买下收藏,一时的风波也算是慢慢平静下去。
那时顾郁总是觉得他是个圈外人,如果这幅画是他弄坏的,不至于断送了任何人的前程。谁知他一人的责任还是会被变成顾千凡的责任,最后上升到画舟堂的过失。
于是温竹站了出来,当时她正面临着去国外做交换生的选择,便打算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并且退出画舟堂。
一系列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老陈买下了那幅画,截断要展出的作品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大众总是健忘的,不过忘记的是简桥的作品,却没有忘记老陈的这一举动。
在那个时候,许许多多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许漫衣做错了,可简桥不这么觉得。他却认为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到,伤了他们的心。
那年顾郁去过老陈家里。简桥的作品被处理好挂在墙上,顺着划痕一分为二,算做两幅残缺的画。
“你看,”老陈指着画作说道,“一部分是胡同,一部分是大火。刚刚好。”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懂得老陈的,可是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懂了。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许多天,他终于明白,原来对于老陈而言,画被划破了挂在家里,真的是一件好事情。
顾郁想着他想不通的一切,七年前,七年后,都感到一样的孤独和失落。
原来他从来都是不懂简桥的,像不懂老陈一样,猜不透他究竟把多少思绪沉浸在艺术的一泓清泉里。
这泉水固然澄澈,但也深不见底。
再仔细想想,原来对他的过往、家庭、梦想,全都一无所知。
简桥,简桥,他的简桥啊。
现在,这一刻,就坐在那么近的地方,正等着他的靠近。
另一边,简桥走近办公桌,拿起了刚才被顾郁一巴掌扣在桌上的两个相框,里面分别是两幅画的照片。一张肩部以上人像,没有画五官;一张亭台少年风景画,当年的那一幅。
都出自他手。
简桥轻叹一声,放下了相框,拿起了没有被扣倒的第三个。
上面不是画的照片,图案很奇怪,看起来好像是音频,一排又一排,看不出有什么内容。
“简桥,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都这么晚了。”陈方旭走进来,简桥立即放下相框。还未等他说话,外面的两个人就跟陈方旭打招呼下班,陈方旭应了一声,突然脑子一通,“哎我跟他们一块儿走,你等会儿,顾郁也下班了,他送你。”
说完他立即抄起大衣跑到门口,路过打印机时冲顾郁使了个眼色,“别印了。我先回去了,简桥不熟悉路,你把他送回去啊。”
“嗯?什么啊?”顾郁一头雾水。等他们几个全一走,这儿就只剩下他和简桥两人干瞪着。
踌躇一番,顾郁不得不面对现实,硬着头皮回到了办公室。简桥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着他。
顾郁回到办公桌前,不敢看他,沉声道:“我很快收拾好。”
“嗯。”简桥仍旧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桌前。顾郁不自在地后退了些,简桥伸手,指尖轻轻敲了敲相框,问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郁抬眼一瞥,“……哦,我画着玩的。不能只允许大画家叱诧风云,不让手废的人画两笔啊。”
简桥好心提醒,“这是机器打印出来的。”
“……我,我用电脑画的,”顾郁嘴硬,“你太传统了,看不懂很正常。”
简桥无奈,“顾郁。”
一听他叫自己名字顾郁就不行了,只好承认,“哎呀是录音的音轨。行了吧。”
不等简桥继续问下去,他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简桥只好上前跟在他身后。
“你住的酒店在哪儿?”顾郁停下来问。
简桥也停下脚步,想了想,温声道:“不记得了。”
“酒店的名字总记得吧?”顾郁又问。
简桥盯着他的眼睛目不转睛,摇摇头,“不记得。”
“不至于吧,”顾郁不太相信,“你描述一下,我帮你找找。”
“就是,一幢房子。”
“你能不能走点儿心,”顾郁被他逗乐了,“你这就跟医生问你买什么药你说胶囊是一个道理,我怎么找啊。快仔细想想。”
“……想不出来,”简桥声音软软的,双手揣在兜里,模样特别乖巧驯顺。顾郁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简桥也毫不怯场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了好一会儿。
简桥突然轻声开口,“我困了。”
顾郁终于败下阵来,“行吧,那你在我家凑合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