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85)
顾郁:“……”
过了一会儿,顾郁又心生一计,悄悄松开了手,画笔落在宣纸上,鸟喙上霎时添了一道污迹。
学生们惋惜慨叹,顾郁站直,假模假式的赔笑道:“啊呀,我太愚钝了,真是坏了大家的兴致,先走一步。”
简桥把笔捡起来,重新放回他手里,手掌又覆了上去,“遇到这种情况,也可以补救。”
他轻描细勾,在污迹处画了一截树枝,开口道:“春燕衔枝就是这样画,你觉得呢?”
顾郁咬牙切齿地一笑,“当然。”
“再教你画朵花吧。”简桥说。
“我根本没有功底,怕浪费老师时间。”顾郁推脱道。
“浪费在你身上正合适,”一旁的同学出声道,“反面教材也能翻身,大家就都有信心了。”
同学们纷纷点头。
“画得真好,”顾郁感叹道,摇了摇头,很是忧伤,“可惜我空有理想没有才能,还要照顾残疾的弟弟和连奶粉都没吃过的妹妹,奔波的间隙悄悄来这儿看一眼。生活太苦,哪里顾得上艺术……”
简桥听到这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始作俑者却一脸看好戏地等着他回答。
“有心就不怕难,”简桥沉默一刻终于开了口,“你要是勤奋懂事,来我的画室,我养你……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不行。”
顾郁假笑。
叶子,果实,再穿枝……落笔的力道时而优柔,时而有力。相叠的手掌从温凉变得暖。
简桥收了笔,指了指宣纸,看着顾郁说道:“送给你吧。生活不易,我的画还算有一点小小的市场,饿了的时候卖了买点儿东西吃,妹妹还能吃一回奶粉。你说呢?”
“嗯……”顾郁恭敬地了点头,“好的。”
简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印章盖了上去。顾郁顾不上旁边站着双眼发光的孩子们,急匆匆地收起画离开了。
“倒霉,居然说不过他,”顾郁独自坐在阳台,拿了个点心塞进嘴里,愤愤不平,“还嘲笑我吃东西,多吃有福,懂什么。”
“先生,又见面了,”先前的那个女学生走过来,看着他手边的画,“你去那儿看过了?这是你画的吗?”
顾郁心头正郁闷,懒得掩饰,继续嚼着点心,把画递给她。
女学生展开画惊叹道:“画得真好!我感觉比我的专业老师画得更可爱,果然中国人讲究传神……”
顾郁心想这只是皮毛,没有我英明顾小宝的捣乱还能更好上许许多多倍。他赶紧咽下去,解释道:“你看印章,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画家画的。”
女学生这下更加惊喜,说着想要去见见他,顾郁看着她眼里期待的光芒,忽然有些恍惚。从前在画舟堂,每个学子的眼里,哪一个不是闪烁着这样的光芒。
“听说他的水平很高,水平超常,还以为是夸大……我现在更崇拜他了!”女生兴奋地说道。
“每一个超越平常的人,都熬过了漫长的平常,”顾郁看着她捧着画爱不释手的样子,笑了笑,“送给你,祝你成为大画家。”
女生走后,顾郁趴在栏杆上,凝视面前的高楼。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总是习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那些在教室里度过的蝉噪喧天的夏日,那个他疲累的时候凝望着发呆的窗口,那盏深夜漆黑里还没有熄灭的台灯,都是他生命中的不能少、不可缺。
以前顾郁从没有想过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就一步步地往前走着。后来他渐渐明白,不管去到哪里,不管走在哪条路上,都有风景可以瞧。不用焦虑,迈开步子就是了。
至于后来他去过的那些重要会议,他参与过的研究团队,却是年少的自己想不到的。偶尔一回头,才发现原来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
你看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每一个匆匆路过街口的行人,都在慢慢长出他们强大丰满的羽翼;每一个在公交车上打瞌睡的人,都做着他们无与伦比的美梦;每一个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都有最绚烂的花朵在默默扎根。
回望过往,比如今这个风雨兼程的自己更珍贵的,是当初那个赤脚上路的少年。
顾郁听见放轻的脚步,微微侧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现在抽烟吗?”
简桥摇摇头说:“不抽。你呢?”
顾郁笑了笑,也摇摇头,说道:“烟坏嗓子,不敢。”
简桥饶有兴趣地瞥他一眼,“想试试?”
“以前想,”顾郁回答,“现在不需要了。”
闻言简桥只是点点头,和他并肩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默然不语。
“简桥,”顾郁突然出声叫他,“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未来就是现在这样?”
简桥思忖片刻,回答道:“想过。我从小就笃定自己必成大事。”
“嘁,”顾郁笑了,“真谦虚。这辈子没有你想不到的事儿了?”
“大部分事情都有预感,成名也好,挫折也好,沉寂也好,复出也好,常常按着计划走,”简桥说,“唯一完全没预料到的,就是遇见你。”
顾郁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目光脉脉,其中深意无人知晓。良久,顾郁才问:“你说的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
“每一次。”简桥回答。
顾郁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看着外面行人匆匆。好傻,顾郁心想,五年之后,竟然还是会上他的当。
简桥向他靠近了些,在伸手要碰到他的指尖时,顾郁挪动一步,退后了些,沉声道:“我先去忙了。”
简桥只好收回了手,靠着栏杆,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对文案中的“清水”二字有所误会,择日把它删掉。(你懂我意思吧_ ( :9」∠)_
☆、54
长街风吹,昏暗落寞。
顾郁系好安全带,靠在座位上,无言地凝视着前方。关小梨发动了车,漫不经心地问他道:“简桥和你复合了?”
“……没有,”顾郁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出来,过了一会儿补充道,“我跟他没有分手。”
关小梨握着方向盘,突然笑了,不知是觉得这话太过荒唐或是自欺欺人。
无论别人怎么想,顾郁觉得和简桥的寥寥几句交谈中,能够感受得到,他变了。变成一个他曾隐约见过的模样,却在如今越来越明显。
他很难向别人描述那究竟是什么。
论坛快结束的时候,陈方旭约了简桥,说要在他离开之前带他看看莫斯科,那个曾在他们的大学课本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莫斯科有景点无数,陈方旭心里估计着,简桥最感兴趣的应该就是特列季亚科夫美术博物馆了。于是上午偷了关小梨的车钥匙,带他到了画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都来莫斯科了,顾郁还不带你玩,”陈方旭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你别怪他,他就是嘴硬,其实可想你了。”
简桥倏然抬起了头,“是吗。”
“没听他主动提到你,我每次说到你他就换个话题聊。”陈方旭说道。
听到这话,简桥心头五味杂陈,轻笑道:“这也叫‘想’?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很难么,他每次喝多了都叫你名字。”陈方旭很平静地提起来。
简桥默然片刻,回道:“是吗,都说什么了?”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简桥你完蛋了’,‘简桥你过来’,‘简桥,简桥,你到树上来陪我’之类的。”
简桥笑了起来,“他叫的不是我,是飞到树上的第十八只鸟。”
“是吗?怎么会有鸟跟你同名同姓,”陈方旭很是疑惑,在红灯路口停了下来,两人沉默一阵,他突然出声,“你俩好过吧?”
简桥沉默,一下子答不上来。
“你当时封笔那事,闹得挺大的。我不怎么关注你们的圈子都知道了。”
简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作言语。不论当初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他当时确确实实是在风口浪尖,也是在事业最有希望的时候,倏然退出了艺术圈,惹得众人频频猜测。
五年过去,他也懒得去想当初的事情。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在这整整五年的沉寂里,他过着孤独安静的生活,品味过了无数自我的情绪,世间万物都在他的心头积淀,一直到再也藏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