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60)
顾郁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他讲了一段故事。
“有一次我爸没来接我,我就自己走回家,等他加班回来的时候,我又饿又生气,我爸受不了我,一怒之下把我推到门外,让我滚远点儿。
“那是个大冬天,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外面好冷,我敲了好久的门,他不理我。
“从楼上跑下来一只很大的狗,我特别害怕,但那只狗没有咬我,我就抱着它,它好暖和。那段时间里,电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们坐在门后面的楼梯间,没人看到我们。
“到了半夜,我爸终于想起来我还在外面,出来找,把我拉回家。我舍不得那只狗,我说想把它带回去,我爸给了我一巴掌,说我不认爹认畜牲。”
顾郁说着往后仰,脑袋靠在床头,轻轻笑了笑,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从那之后我明白他对我是没有耐心的,我于是什么也不敢跟他说。第二天我生病了,特别不舒服,我爸说再不起床就自己走到学校去,我就只好从床上爬起来了。
“我不知道原来生病了拖一拖,是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的。我只觉得发烧了好多天,后来咳得很厉害,老师带我去医院,我得了肺炎。
“医生让我住院,输液一周,我很高兴,因为我爸来陪我了,他很关心我,还给我倒热水喝。连我妈都打电话问我怎么样。
“但他只陪了一天,第二天来了个保姆阿姨,一直到我出院,我爸没再来看过我。
“对我而言,到爷爷奶奶这里来,实在是种解脱,对我爸而言,更是解脱。
“一开始我什么也不敢,不敢说话,不敢跑动,看电视也不敢,我怕爷爷奶奶不要我,我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可是奶奶对我太好了,每天早上就连衣服都帮我捂暖和。
“我过生日的时候,奶奶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问爸爸妈妈会来吗?奶奶没回答我。
“我也就没再问了,我很小心地问她,我可不可以养一只狗,可以保护我、让别人害怕我的大狗。
“奶奶答应了,我就有了一只叫做黄黄的金毛,黄黄陪我们了十年,奶奶走之后没多久它也走了。爷爷想给我一只新的狗,我说,爷爷,咱们别养金毛了。
“于是我们有了拉布拉多顾媚娘,谁能想到,她最后还是和一只金毛在一起了,还生了一堆小金毛。”
简桥笑了笑,摸了摸媚娘的脑袋。顾媚娘趴在床上,抬起头,对顾郁摇了摇尾巴。
“我们留下了顾来福,因为它是四个小崽崽里面,长得最像黄黄的,我相信,黄黄一定回来找我们了,就像奶奶没有离开过一样。”
简桥没想到,原来关于这两只狗,也有一段故事,一段属于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的心酸的往事。
“我的存在,会影响我妈找到下一个男人,会影响我爸成为梦寐以求的大老板,”顾郁说,“后来,我妈有了新的幸福的家庭,我爸也如愿以偿变成了总经理,变成了那种出入酒会左拥右抱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也……生活得很好,”顾郁说,“我不爱他们,也不想恨他们,更不需要他们,我们只是两清了。”
顾郁盯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出了神,他说:“所以简桥,你刚刚问我……”
简桥立即说:“你可以不回答了。”
顾郁沉默了一瞬,接着说:“你想让我原谅他们,我也想。但我不知道,如果对他们笑脸相迎,我该怎么被当年的自己原谅。”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车窗的玻璃上有顾郁的倒影。简桥看着他的影子,想起那天晚上他说那些话时的平静,想起关掉灯之后他背对着自己披着一身月光的清冷。
——我真的很没用吗?
如果不是半年的接触,他不会知道这个冷酷的学霸,褪下一身伪装的骄傲之后,还背负着沉重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重得像枷锁镣铐,拖着他要翱翔的翅膀。
如果顾郁总是要这样问,简桥愿意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告诉他:不是。
出租车路过一个巷道,里面有几个孩子在打闹,像是一场无趣的捉弄。顾郁突然拍了拍车门:“师傅,停一下!”
简桥不明所以,顾郁已经拉开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简桥付了钱,下车转头看,顾郁已经冲进那群男生中间,毫不犹豫地挥起了拳头。
简桥立刻丢下行李跑了过去。几个小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有一个男生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
顾郁的模样冷血又狠戾,打人的力道也不小,简桥赶紧拉住他:“顾郁!”
再这样揍下去恐怕要出事了,简桥推开被揍的男生,抱住顾郁往后退:“够了!清醒点儿!”
顾郁收了手,仍旧喘着气。衣衫不整的男孩估计也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对他说了好几个“谢谢”,转身跑远了。
简桥赶紧拉着他离开这儿,出租车还在路边等着他们。
“我说小伙子,行李都没拿!”司机师傅回过头来,给顾郁比了个大拇指,“这附近经常有小男孩打闹,我还是第一次看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小伙子,见义勇为啊!”
“经常有人打闹,你为什么不制止?”顾郁冷冷问道。
简桥关上车门,看了他一眼。
“如果被打的是你儿子,你也不管吗?”顾郁又问。
司机这下哑口无言,回过头去闷声不吭地接着开车了。
简桥没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了车,他们无声地走在路上,一直走到简桥住的地方。
顾郁心不在焉,想起很多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天是亲子运动会,他等了很久,却没人来找他。从等他爸来参加运动会到等他爸有空了来接他回家。
过了好久,还是没人来。天色已经暗淡,保安催促他赶紧回家。
小小的顾郁只好背上书包离开座位,自己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经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巷子很安静,有几个男孩在踢足球。
球突然朝他飞了过来,顾郁被砸得一踉跄。
“你连爸妈都没有!”一个男孩从背后抢走了他的书包,扯开拉链,把里面的书本全部倒了出来,“运动会全班就你是一个人,比赛的时候丢脸死了!”
顾郁仓皇蹲下捡他的作业本,急得跳脚:“还给我!”
小男孩把空书包丢向另一个人,喊道:“凭什么还给你?字写得这么难看!”
“你怪他干嘛?他又没人教!”另一个男生笑了起来,伸手接住书包。
顾郁又急又气,扑上去抢自己的书包,男生把书包丢得远远的,后面的男孩跑上来从背后踢了他一脚。
他猛地倒在了地上,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扑得一身尘灰。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好走过,顾郁抬起头大叫起来:“爸爸!”
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踩了他一脚,新奇地叫道:“他居然叫爸爸!”
顾郁挣红了脸,用力喊:“爸!!”
穿西装的男人转头瞥了一眼,在他们的目光交汇的时刻,男人回过头去,和大老板笑眯眯地谈生意,加快脚步走远了。
这下顾郁傻了眼,再也没有叫他。
“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还叫别人爸爸!”男孩把他揪起来一把推到了墙上,“你再叫啊!你看他理不理你!”
顾郁怒气冲冲地推开他,男孩被推开,随后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顾郁的后背猛地砸到墙上,男孩走近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是学习好吗?我让你书都没得看!”男孩把他的课本撕成两半,把他的铅笔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傍晚的路灯昏黄阴暗,光线暧昧不明,他望着顾天柏离开的背影,心跌进了深渊。
从那天起的往后十几年,顾郁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一句也没有。
后来不知是哪个踢球的小孩说了一句:“差不多了,走吧,他挺可怜的。”
那几个男生才慢慢散去,等到他们都离开了,顾郁把书本都收进书包,手伸进垃圾桶里找他的铅笔,他知道顾天柏不会给他买新的。
后来他上课时拿出被透明胶粘在一起的歪歪斜斜的课本,下课后老师问他是不是被欺负了,还说要打电话给家长。
他想了想,说:“老师,没有人欺负我,不用给我的家长打电话,他很忙,特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