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40)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低头用打火机点燃了。
手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烟雾缭绕着他的指尖,他吸了一口,烟味随着齿关钻进深处,麻木了被风尘紧裹的感官。
冷清在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里,像一座无人踏足的孤岛一般生活着。后来他干过一些替别人做事的差事,当过几回没人赏识饱受冷嘲热讽的落魄野狗,他早该料到,曾经那么骄傲的他,也会这样面对车水马龙不知所措,在偌大的城市里,竟找不到一寸立足之地。
直到有一天,他在青山写生,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草丛里,一言不发,默然画画。
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这人穿得像个打太极的无欲无求看破红尘的老道士,留着白花花的胡子,看上去很面善。
他在冷清身后停住了脚,仔细地把他的画板打量一番,捋着胡子,逍遥自在地笑了起来:“小伙子,画得不错啊。你是哪个人门下的?”
冷清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您好,我现在没有拜师。”
“画得这么好,却没拜师?”老头儿很是诧异,“找个国画师父呗,别被埋了才气!”
冷清笑了笑,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老头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这老头儿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倒像个四处乘凉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闲人。
后来冷清写生时常常会在青山遇见这个老头儿,每次老头儿看见他,也都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细细观赏一番,偶尔说几句意见和建议,还说得挺好挺有道理,在冷清心里也算树立起了一点儿威信。
“你想清楚了,真不打算画国画?”老头子问。
冷清犹豫一瞬,还是摇了摇头,终于说出了实话:“其实我色弱,以后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也许……”
他顿了顿,每每想到这里,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和波澜,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平常看待,接受所有,但原来并不能放下。
“也许以后不画画了。”冷清说。
老头子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小年轻啊,失聪之人尚且谱出华章,色弱算什么?色盲都行,失明都行。”
冷清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跟我走,我教你画水墨,”老头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里很是柔和,开口道,“我是顾千凡。”
于是在这座山水无边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冷清找到了一方容身之地。他跟着顾千凡来到了画舟堂,这个他的梦想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放下油彩和刮刀,拿起了水墨和宣纸。因为他学画早,顾千凡让其他的几个小孩都叫他师兄。画舟堂里还有个不画画的小孩儿,是顾千凡的孙子,成天嘻嘻哈哈地和大家打成一片。跟从前油画班的冷漠面孔相比,这些人有些热情得过分了。
“冷清师兄,你以前居然是画油画的?”有个男生叫王元其,好像还没上高中,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问起问题来一个接一个,“你好高啊!哦对了,听说你是师父在山上捡回来的?快跟我说说细节!”
冷清沉默,低头洗笔。
“师兄,师父让我跟你一组,”有个男生叫初阳,跟王元其一样大,长得乖巧可爱,说话也礼貌自然,“你要喝水吗?顺便帮你倒一杯。”
冷清继续洗笔,摇了摇头。
“赵觅山你这个傻子!”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吼,这是老大易向涵又被气疯了,“呸!钢铁直男!”
“别理他别理他,”一个柔软轻灵的女声传来,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混杂着夏天的味道,这是温竹,“师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们这些女的就是麻烦,”那个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不懂风情拆穿一切的直男是赵觅山,跟冷清差不多大,“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独立宪.法都该由你书写。”
厨房门突然被猛地打开,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那个总是张罗着各种闲杂事情的男生是顾千凡的孙子顾郁,他冲外面喊道:“爷爷!你来看看你宝贝大师姐买的白菜,跟要饭的一样!”
“怎么了?哪里像要饭的?!”易向涵不服,放弃了和赵觅山针尖麦芒惊险相交,转而冲向了厨房,“顾小宝,你就知道告状!师父,你看他——”
冷清放下染色笔,轻叹一声,端着笔洗去水房换水。
起初他并没有迅速适应,只觉得这群人简单而吵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有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争吵打闹,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单纯的快乐和微小的欢喜。
他喜欢这些人,尽管吵闹,却有着蓬勃旺盛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这是他身上所缺少的。
“师父给你们露一手!”顾千凡笑呵呵地走到院子里,扬起手臂转了个圈,“新潮动感交谊舞!”
“哦——”院子里响起一片哄声。王元其迅速撑着窗框翻身出去,大喊道:“师父,我来跟您交!”
顾千凡跟媒体报道的不太一样,跟他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冷清本以为,他一定是个神情忧郁姿态庄重的艺术家,没想到是一个骑着小电驴遛狗、还爱和老头儿打牌、和老太太跳舞的老爷子。
他的生活重新开始了,以一种睁开双眼的方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开始越来越沉默,说的话越来越少,不太难过,也不怎么笑,仿佛从未被世界爱过,也从未被世界伤害过。
☆、25
在画舟堂看见简桥第一眼的时候,冷清的心里像有一只全身裹着污秽肮脏的泥水的丛林小熊,扒开荆棘蔷薇和野生灌木丛,胆怯地探出了脑袋,往外面打量了一番,终于看见了一罐新鲜的蜂蜜,还没有尝到,就已经觉得舌尖泛着甜。
三年前的简桥还没有这么高,那时的他比这时候爱笑,眼里像落进了星辰闪耀。
简桥来了,他的生活有了些变化,还是不太说话,但已经比从前好很多;脾气还是不好,但好歹有了脾气,不至于毫无感情和波澜。
那天简桥对他说出那句“不要抽烟了”之后,他就明白,简桥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知道那些他并不想让简桥听闻的事情。
他总是想让自己在简桥面前体面一点,不要落魄不堪,不要无路可走,而是有所选择、有所保留,可以永远安静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也好。
当然,简桥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画舟堂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也或者都不是。仔细想想,他对这群朋友们的态度确实挺糟糕的。
简桥,好久不见。本来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冷清很想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他们的对谈,出口却成了急切的“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次出去写生的那天,简桥把顾郁的衬衣盖在他身上。坐在他身旁清淡的香味,和从前一样,好像时光没有流逝,可一转眼,他们竟然都已渐渐独当一面。
深夜,冷清躺进被窝里,静默地发着呆。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他伸手拿起来,接通。
“师兄——————!!!”一句喊声震耳欲聋,带着要把扬声器都吼烂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钻进耳朵,冷清皱眉,立即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加油你是最棒的!!”王元其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喊道,“简桥都没你棒!!!”
好吵。冷清看了看手机屏幕,电话是初阳打过来的,但是一开始就听见的是王元其的声音,而且又开始了他没完没了不见尽头的长篇大论。
初阳一把捂住他的嘴,笑了起来:“师兄,明天你们就要去比赛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势如破竹,一举夺魁!”
还是初阳的声音比较温柔,冷清松了口气:“谢谢。”
“好嘞你歇着吧,”王元其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多的不说,反正胜券在握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庆功……”
话音还未落,王元其就被初阳一把掀开,着急忙慌地对着电话说道:“没什么!师兄你休息吧,晚安哦。”
“嗯。”冷清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手机咯噔叫了一声,他点开微信,是温竹在“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群里发了一个视频。
-晚上10:52-
“冷清师兄,简桥,我为你们求了个幸运符,”温竹手里拿着一个被红布包得工工整整的符纸,眉间带笑,双眼弯弯,“金奖是你们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