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入怀+番外(126)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我会好好生活,结婚生子,平静度日。”我这样说。
“很好,”他答,“还会去寺庙吗?”
“不去。除非为你超度。”
不远处有几个华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似乎觉得内容阴晦又丧气,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们几眼。
在这个没有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国度,我们的话被风带走,消散,佛祖听不见。
我们度过了很多年,偶尔联系,偶尔亲近,耳鬓厮磨,缠绵缱绻,成为秘密和过往。这些,佛祖都能看见。
有一天我说,我去蓝毗尼拿朱砂,你等我回去。
他说,好,带上你的披肩,我会用你画的那幅彩色水晶兰交换。
7. 你离开,我衰败,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那天早上天昏沉沉像要压下来,整个大地都被笼罩在雾霾和死一般沉寂中。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拿着从佛祖脚下带回的朱砂。
站在门口,我极不熟练地摸出钥匙,在光线朦胧暧昧的楼道里一遍遍试着插入锁孔,许久才把门打开。房间里静谧无声,我叫他,“老陈?”
无人应声。
我放下朱砂,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到房间里搜索。客厅、卧房、书房、客房、厨房、储藏室、洗手间,我一间间看过去,最后来到当年的小姑娘曾寄住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
打开门,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他背对着我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画纸,窗台上有一瓶什么东西。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艰涩地叫他,“老陈?”
没有回应。
他睡着了,神情像小猫一样温和。
我没有开灯,去隔壁他的卧房衣柜里挑了一套衣裳——初遇他时他穿的灰色长袖T恤衫,一条黑长裤。他就像提早知道我会拿这套衣服,把被裱好的那幅我画的丑陋好笑、色彩艳丽的水晶兰放在衣服里。
佛曰有因有果,我明白他的意思。缘分归还,回到最初不相识,但是终究不能忘却,让我把披肩带来,代替我陪伴他。
我拿到老陈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换上,一边自顾自地低声喃喃细语。
“这么多年,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从陕北高原到黑土乡,从天堂咫尺到死亡之门。可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初见时……”我陷入了回忆,“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巴塞罗那,兰布拉大道,你弹着贝斯,用低沉的嗓音唱歌。”
“……陈淮灵。”
沉默,无言,寂静。
我为他盖上那件披肩的时刻,客厅里的落地石英座钟传来沉重的钟声,十点了,我闭上眼双手合十为他祈祷。
我拥着他坐下,手指抚上他脸庞的每一寸肌肤,拿下窗台上那瓶早已被用去大半的安眠药片,紧紧攥在手里。
早晨的阳光姗姗来迟地落在我们身上,我看着他,终于崩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失声大哭。
葬礼结束后,我再次回到了老陈的房子,那个年轻的老陈当年的学生正在房里,她抬头看见我,“你好。”我努力忽视她脸上的未褪的泪痕,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我留一会儿就走。”
“没关系,”她坐下来,“钥匙你拿着吧,这是他给你的,我不会换锁,将来你想来的时候……”
“不会的,”我出声打断她,“我不会再来了,我会适应不再有他的生活。你——”
我顿了顿,还是这样劝慰她,“希望你也是。”
我起身离开,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后来我按照承诺,好好生活,我不再等谁了,恋爱,结婚。老陈给我的心头划下一块伤心地,我刻意避开了艺术圈的消息。直到一年冬天,老陈的画作再一次吸引了世界的目光,画里的水晶兰竟和鲜葵齐放。
小姑娘办了画展,展出老陈的近年新作,我没能忍住,还是千里迢迢地赶去了。在周围无数人为老陈的作品折服惊叹时,我远远地站在角落,红着眼笑。
我和小姑娘偶尔联系,她告诉我,她搬进了老陈的房子,以他署名画了一些突破他们两人过往风格的画。
我后来出国,长时间留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再后来在此结婚。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西班牙,那个“离开西班牙我就停止爱你”的承诺,只有我和佛祖记得。
小姑娘赶来帮我筹办婚礼,她给我的新婚礼物是一张我的肩部以上人像,是用特制的骨灰颜料画成的。在她的笔下,我和老陈再一次有了交集。我想,老陈要是知道,也会感到欣慰快乐。
只是,这世上会把我的头像画成野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只能缅怀他,每年老陈的祭日,我和丈夫会找个地方,种一棵石榴树,挂上树牌,刻下梵文。
8. 不可说,不可说。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
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我到寺庙为他超度,离开回程,从此不再想起他。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9.
Estar contigo
和你在一起
Yo siento que tu compaía
我觉得你的陪伴
es el mejor regalo que me dio la vida
是我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Estar contigo
和你在一起
es como un sueo
这就像一个梦
del que no quiero despertar
使我不想清醒
——Estar Contigo
作者有话要说:也有她后来结婚的那一章,闲得慌的伙伴可以去短篇集里面康康。
☆、番外3 关梨
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月光晒干眼泪。
——五月天《拥抱》
—————
“小葵花看见妈妈在嗑瓜子,于是走过去问:‘妈妈你在吃什么?'她妈说:‘你二姨。’”
这是这顿饭上讲的第六个笑话,所有小朋友都笑了,唯独有一个依旧埋头吃得心无旁骛。
讨厌顾郁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除了听到笑话毫无波澜之外,他还可以不用看说明书一个人搭积木,那种大人才会玩的需要对照图纸的拼接建筑。
大人们各忙各的,于是几乎所有小朋友都围在一起,一个个对照图纸和木板,一人找一个,大半天才拼好一个小木屋。
而与此同时,那个叫顾郁的小男孩已经一个人搭完天坛模型了。
关梨很讨厌顾郁,很讨厌很讨厌。不光因为他不说话,不光因为他不笑,不光因为他可以一个人搭积木。
那是因为什么呢?关梨也不清楚,不过,讨厌他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搭完天坛之后,拼图模型里最难的圣瓦西里大教堂,顾郁已经一个人搭完一半了。他只要照着成品图就可以判断哪一块在哪个地方。
“小宝,你看你,手都起泡了。快来,奶奶带你去擦点药。”
关梨偷偷冷眼看着他。顾郁好像并不想走,扭扭捏捏的,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把模型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恋恋不舍地跟着奶奶离开了。
“关梨,那个人好讨厌,我们把他的模型藏起来吧?”
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儿神经兮兮地提议,已经因为最讨人喜欢而成为小孩儿帮老大的关梨想了想,说道:“藏起来才不好玩,应该给他砸碎。”
这是个很大胆的想法,获得了小朋友们的一致认同,毕竟他是老大,而且所有人都觉得顾郁很讨人厌。
不得不说,一脚把漂亮的模型踩得稀碎的感觉很好。一堆碎片在脚下劈里啪啦地响,大家都很快活,兴致勃勃地等着顾郁回来的时候大哭一场。
好几双眼睛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候着,每个小脸蛋上都写着抑制不住的期待和兴奋。
过了一会儿,顾郁手上贴着创可贴,高高兴兴地跑了回来,风把额前细软的碎发吹得炸成一撮小草。
他跑到桌前,没看见之前搭了一半的模型,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无影无踪,一言不发地默默翻着桌上的积木。
桌上当然是没有的,地上也没有。不久,他看见了垃圾桶里已经七零八落的模型,手足无措地站了很久,盯着一堆木屑一动不动。
关梨在角落悄悄打量着他,一脸傲气。旁边的小朋友也都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小骄傲,瞪大了眼睛地等他哭闹。
过了一会儿,顾郁还是没什么声音,弯腰把手伸进了垃圾桶。